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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正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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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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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六》之《青海来客与总理辞世》连载

青海来客与总理逝世

 

蒋正亚

 

乡下来客了,青海来的,是一个解放军伯伯带着他的妻和三个女儿:湘燕、湘圆、湘灵,分别是十一岁、九岁、七岁。

青海在哪里?远不远?凡是远的,必是美的,令人神往。

三姐妹长得胖墩墩的,她们吃奶粉。听说,吃了牛奶,有一股牛劲。有时候,她们的妈妈把泡完的奶粉袋扔掉,我偷偷捡起来,闻一闻,腥的,怪怪的,这有什么好吃?

他们一家还照了很多相,偶有底片遗落在堂屋。我也偷偷捡起来看,黑乎乎的,分不清楚人物,对着亮处一看,大人小孩的头发都是白的。解放军伯伯说,要洗,洗了才能显出人来。我就拿了肥皂洗(臭肥皂,码头牌),洗呀,洗呀,结果把底片洗成了一块块白胶片,空空如也。

我们没有把她们当成外乡人,只是客居外地,而今回来了。

有一天,大人们都外出了,全屋场的小伙伴都在她们家堂屋里玩。她们和玉宝婆是堂兄妹,共用一个堂场。不知哪个小朋友把大门拴了,堂屋里漆黑一片。开始都很兴奋,照玩不误。疯了一阵,有人去开门,死活打不开。原来这门闩有个机关,卡死了。据说这里还活捉过日本鬼子,叫做“关门打狗”,进得来,出不去。小伙伴们吓得哇哇大哭,把门板擂得山响。响声引来了大人们。有人告诉我们,先让年龄最小的湘灵从狗洞里钻了出来,教给她机关位置,再让她重新爬进去。我们照此操作,果然迎来一片光明。

晚上,月光如水。

我那时,怎么会想到“月光如水”这个词?只是觉得,这晚的月光有如日光,所谓“热头”呢,轻轻的,柔柔的,把村子照得通明透亮,只剩下屋檐和墙壁浅浅的阴影。没有钟表,白天,大人们就是按照光照和阴影的位置决定出工、收工的。

“月亮光光,

照进平江,

平江大水,

浸死姑娘……”

印象中,“平江”是“峒里”,崇山峻岭,名字中怎么带上“江”字?这“江”字怎么读如“缸”字?“姑娘”是“姑妈”的意思。现在想来,这童谣中一定隐含着一段无比凄楚的传说。

当时,我们蒋家屋场里,讨不到老婆的单身汉,可以随便从平江娶个女人来。春爷“一拖二”,娶了一个瞎子奶奶,外加一个八岁的儿子。小矮个旺爷则娶了个高大白净的美人。平江只有柴烧,没有饭吃。

我们唱着歌谣,来到晒谷场玩游戏。那时候小孩多呀,男孩女孩,大大小小三四十个,包括我的两个妹妹,大妹妹美伢崽,9岁;小妹妹田伢崽,3岁。先是老鹰抓小鸡,个子大的当鸡妈妈,后面的人以手牵衣,跟着一大串。调皮一点的当老鹰,来来回回地“捉小鸡”。在捉与躲的运动中,鸡妈妈领着一大群小鸡,像长龙一样舞动……

接下来玩“织布”的游戏。一长串的男孩子和女孩子突然变换队形,排列成一个“井”字,牵头的领着队伍从“井”字穿来穿去,大家齐声念着:、

“牵红线,

牵绿线,

一架者,

十二根……”

我玩得正在兴头,忽然听到了姆妈在喊:“亚婆,快回来!”

姆妈来到了晒谷场,她的声音低沉而哀怨,容不得拒绝。我留下两个妹妹继续游戏,恋恋不舍地随姆妈回了家。

姆妈在切茴藤。这种红薯的藤条,在红薯出土之后,被凉晒在屋檐下,切碎,熬煮,冬天就是猪的主食。

姆妈说,下午出工淋了雨,不舒服,需要上床躺一下。我便继续了姆妈的作业,一把一把,一节一节,将茴藤切碎、熬煮,熬煮时不时将火堂边椅子上烤着的姆妈的棉袄翻个边。

我的心依旧在晒谷场。我闷闷不乐,心不在焉,心想:小伙伴们都在玩,而我要回家做事,但我心疼姆妈,不能不听众姆妈的安排。

“亚婆,看看是什么东西烧糊了。”

一会儿,姆妈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嗅到了棉袄烧焦的气味。这是一件新棉袄,这是不是姆妈嫁到我家来的第二件新棉袄,我不好判断,在我此前更小时候的记忆中,姆姆就从来没有穿过新棉袄。这一件,似乎还是不久前找弹絮的贵爷爷买了棉花做成的。出工,实在是太冷了。棉袄被烧着了,姆妈如何不心痛?赶紧用手将或明或暗的火捻熄。于是,这棉袄就留下一下破洞,洞口的棉花都被烧黑了。

姆妈病好后,用一块暗红色的旧布,将这个破洞打了个补丁,近看,像一朵小红花;远看,像一块血渍。那个时候,好像正学着一篇课文,题目就叫做《一件破棉被》。

 

从青海来的解放军伯伯,有一部收音机。他每天早晨要到门口收听新闻。我和小伙伴们很好奇,这个四方形的小盒子,居然能够说话唱歌,最令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根天线可以一节一节地拉长,越拉越长,而且压一下又神奇地收缩了进去。

忽一日,解放军伯伯脸色铁青,抱着收音机东边走几步,西边走几步,还把手中的收音机不停地翻转、换边,好像心事重重、极不耐烦的样子。后来,他把天线一节一节地拉长,连接到晒衣服的铁丝上,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自言自语地说:“周总理逝世了……”

 

我和小伙伴并不知道周总理是谁。下午,消息就传开了,说“周家里一个大脑壳死了……”

周家里是城山村,又叫城山舟,人民公社(即乡政府)所在地。大脑壳,是指大官,大到什么等级,小孩子们又怎能想象得出?

这里,通了公路,是岳阳去公田、毛田、月田乃至平江的必经之地。小时候,我们常随大人来此送粮谷,大人们忙,我们就附着在铁门上做半圆运动。看见一座三层高的楼房,也要上上下下地爬几趟。看见缓缓开动的手扶拖拉机,还试图几人合力将其拖住。这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集市,我们将积攒下来的鸡毛、鸡内金、牙膏皮、车前草等拿来兑钱,一分钱,两分钱,五分钱不等,然后买一个气球、万花筒甚至买一本连环画回去,欢天喜地。总之,这里是比老家繁华、发达、富裕的地方,去一次,相当于上了一次街。

周家里究竟死了一个多么大的大脑壳呢?晚上,几个青壮年说,可以到公社办公楼去听信(验证新闻),小伙伴们也屁颠屁颠跟着去了,以为是去周家里看热闹,死了一个大脑壳,这葬事一定非比寻常的隆重、热闹。

回来以后,他们说:“什么大脑壳,是中央死了人。”黑白电视机,尽管麻麻点点,但毕竟可以看到人影在晃动,人是“活”的,又比收音机高级。

 

其实那天晚上,我根本就没有跟去,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我硬是跟着去了。而且,若干年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扯谎:公社的电视机,麻麻点点……

 

在乡下,在闭塞的农村,在我们这些十多岁孩子的眼中,中央高层围绕着周恩来总理的逝世,发生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斗争,谁知道,谁能知道?

但我后来还是从大人们的嘴里听到一些关于周恩来的故事。

其一、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周恩来去机场迎接,两人握手后,尼克松用手绢擦了擦手,把手绢放回口袋。第二天,周恩来请尼克松吃饭,两人再次握手,尼克松用手绢擦了擦手,又把手绢放回口袋。周恩来也用手绢擦了擦手,却把手绢扔进垃圾桶去了。

其二、尼克松要求中国做一桌价格一万元的菜,把中国厨师难住了。周恩来想出一个办法:杀了几千只鸡,取出每只鸡的舌头,炒了拍拍满满一碗。尼克松无话可说。

其三、尼克松访华,偷走中国一个价值连城的九龙杯,放在他随身携带的皮包里。周恩来请尼克松看魔术,巧妙地将九龙杯从皮包里取回。

是真是假,谁能说得清楚?在通讯极不发达的历史条件下,老百姓添油加醋,口口相传,这大概是历史演义形成的原因吧。

还有关于毛主席的,不妨也插上一段。

其一、尼克松访华,见到毛主席,问:“中国好,还是苏联好?”毛主席说:“当然中国好。”尼克松追问:“那林彪为什么要朝苏联跑?”毛主席说:“你难道不知道绿头苍蝇喜欢朝厕所里跑吗?”

其二、尼克松访华,向毛主席炫耀美国的核武器,毛主席就带着他逛了一条小街。那里正在炸爆米花。一个老汉将一个炮弹一样的装置在火上加热,拔出插销,用脚一踩,轰的一声就出来了一麻袋的爆米花。尼克松颇觉稀奇、神秘,惊问:“这是什么?”毛主席哈哈一笑:“你们美国有核武器,我们中国有白武器!”

民间的智慧,就是这么自得,就是这么轻巧,就是这么幽默!

 

中国就真的不怕核武器么?我清楚地记得很多人家的门框上,左右都写着标语,或者“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或者“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或者“提高警惕,保卫祖国”。每个村庄都在挖防空洞。对门杨李家的防空洞挖得最长最深,后来成为夏天纳凉的胜地。我们蒋家的防空洞,不知什么原因,没挖多深就停工了,现在只能当成茴窟(冬天收藏红薯或红薯种又叫“茴婆”的地方)。各家各户的门梁上,还备了沙包,这种沙包有点像一筒筒的面条,只是包里没有面条,而是充满沙子,沉甸甸的。据说,当美苏两霸的核武器袭来时,可以用沙包扑灭。我就学过这么一篇课文:“越南南方好孩子,削了许多竹签子,刺穿美帝大肚子。”

(长篇散文《一九七六》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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