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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正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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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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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六》之《进城》连载

蒋正亚

 

我和连兵伯是趁天未亮,偷偷摸摸走掉的。我很兴奋,因为兄嫂送了我一个收音机。我不知道,田伢崽醒来以后,发现睡在陌生的床上,不见了伯伯和哥哥,是如何胆怯而伤心地哭闹?

从君山到了岳阳,我被滞留在连兵伯搞副业的地方——岳阳瓷器厂。要等到有熟人回乡,才能顺便把我带回。我和连兵伯每餐吃钵子饭,菜是五分钱一份的豆芽。

我终于知道了“搞副业”是什么意思。当时的农业方针是“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农村有剩余劳动力,便去城里务工,可以争取到比种田更多的收入。蒋家里搞副业的单位,大体有岳阳造纸厂、水泥厂、氮肥厂、瓷器厂。他们不懂工艺技术,只能从事辅助性的重体力劳动。有一年,庆三爷的儿子伦爷(辈份高),在纸厂捆扎芦苇,被钢绳挂出一颗眼珠,成为“只子”。工厂派车将他送回,大约赔偿、补助了几十块钱。

连兵伯他们白天去干活,我就在附近翻垃圾。这城里和乡里比,真有天壤之别,连垃圾堆里都尽是宝贝。宝贝太多,我只能捡拾我用得着的、急需用的、拿得动的,诸如作业本、卷笔刀、鞋带、清凉油盒、弹珠。我还捡到了一个“7”型的铁疙瘩,其实是一小截“角钢”。重是重了一点,但我以为这是在火塘边烤糍粑的绝佳工具,可以垫,可以支,掂量再三,一直没有舍弃。因为乡下烤糍粑用的“罐突”,一般是用泥巴烧制而成,两相对比,土洋自见。

有一回,我还捡到一块厚实的玻璃,透过这块玻璃,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世界,在我最隐秘的内心世界里,我觉得这种彩虹一般的颜色是姆妈的灵魂。后来,这块玻璃莫名其妙地丢失,我才死心塌地地相信,我的姆妈真真切切地死了,永远也回不来了。

 

搞副业的人睡在一间大屋里,怕有三四十人吧?屋子中间隔了一个篾垫。一边有电灯,一边没电灯。我没事就在两边穿梭。某晚,在没有电灯的这一边,看见有灯光透过篾垫,在大人们的脸上、身上形成一个一个似有若无的时圆时扁的光斑。我试图捉住这些光斑,但怎么也捉不住。

我不知道,一间大屋为什么要隔这些篾垫。但这是我关于电灯的最初记忆。准确地说,在河西哥哥家,我第一次见识了电灯,留下的记忆只是:绳子一拉,电灯就亮;再一拉,电灯就熄。

 

一天晚上,大人们收工回屋,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有人说:“北京烧杀枪,反革命事件。”有人说:“为什么不开除邓小平的党籍呢?以观后效,不太保险。”有人说:“幸亏毛主席他老人家还健旺!”

第二天,咚咚锵锵的锣鼓,把我吸引到了大街上。这是我第一次独自上街,这才知道老师教的“红旗招展”“车水马龙”“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等词语,就是眼前真实的情景。

我看见了单轮和双轮摩托车,开在游行队伍的前头,不断地发出“嘀嘀”的声音,屁股后面喷射出一股股带着汽油芳香的青烟。

我看见了安放在卡车上的比门板还大的毛主席画像。

游行的队伍,缓缓前行,后来集中在一个叫“东风广场”的地方……

后来才知道,这是岳阳地区庆祝两个《决议》的群众游行、集会。这两个《决议》是:《关于华国锋同志任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第一副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总理的决议》和《关于撤销邓小平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决议》。如此重大的《决议》于我们这个国家意味着什么,一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我是完全懵懂无知的,只是,从此以后,牢牢地记住了“华国锋”“邓小平”这两个名字。

第二天,我就被熟人领着,从东茅岭汽车站乘车,返回家乡。我带来的收音机以及我迫不及待地要与人分享的河西见闻、岳阳见闻,吸引了屋场里的男女老少,这个没有了姆妈的家里一时热闹起来。

(长篇散文《一九七六》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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