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正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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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明与游戏
蒋正亚
没有了姆妈，父亲又不常在家，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不受任何限制，为所欲为。这段时间，我的智力、思维能力得到了极大的发展提升。
我去外婆家，看到舅舅们在推玩一种车子——木板下面，用两根轴，分两排安了四个滚珠轮子，木板上可以站人，自由滑动，也可以由人用绳子牵着乱跑。回家后，我也学着做了一辆。没有滚珠轮子，便从小港里挖出一种类似水泥的“精泥巴”，自己烧制，居然也能将就着载人。我还从舅舅们那里学到了“放电影”——在镜子上画漫画或反着写字，借着煤油灯光的反射，将镜子的字画投射到远处的白纸上。
我在外婆家还得到一个信息，黄荚叶的籽可以卖钱。我和阶婆、江北婆等人连续作战，上山摘了几十斤。待送到外婆家，外婆带我们去了山上雷家的收购站，人家说：“今年不收了。”虽是白费工夫，伙伴们也不怪罪于我。
当时的社会风气是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但“出门上锁”还是可以增加一些心理上的安全感。我和妹妹不喜欢带钥匙，上了锁又总担心掉了钥匙。我就发明了一种“自动开门”的装置——北门上锁（太暗，又邻吉叔），长期不开；从南门出入。出门之前，在屋内将门闩拴好，将门榫抬高一点，将门略略卸开，出门后，将门榫归位。用一根细线连接门闩，细线置于门外，挂在木扎上。进门时拉扯细线，门闩自开。
这个“伟大”的发明，引起了吉叔的好奇与注意，反把我鸡窝里的两个鸡蛋偷走了。
把稻草、干柴运送到楼上去，颇为费力，一般是一人在楼下用“尖担”顶，一人在楼上接。妹妹太小，既不能顶，又不能接。我又“发明”了一套滑轮（纺线用的线架，叫线陀）装置——使用定滑轮，妹妹在楼下拉绳子，我在楼上接物。或者用动滑轮，妹妹在楼下负责挂，我在楼上拉绳子并接物。
为了固定滑轮，我在梯板上钉了几口钉子。后来父亲回家，与我合作运输稻草，稻草常常被钉子挂住。父亲没有表扬我的“发明”，反而把我臭骂一顿，并把钉子拔掉殆尽。
我把飞蛾捉来玩，把蜜蜂捉来玩，把蜻蜓捉来玩，把知了捉来玩。夏天，我在树上捕得某种紫红色的甲壳虫（美名“凤凰”），用竹签插在它的头盖骨上，让它扇动翅膀当风扇。
这时候，小伙伴们都爱上了乒乓球。学校只有一个水泥台子，为了抢占球位，常常争吵。世间凡有争吵、战争，偃旗息鼓之后必定约定一个规则。抢球台的规则是，先来后到，胜者“坐庄”，即赢球者不下位，其余人依次上场，每人打五球（打一球叫一垞），赢了可以“坐庄”。
屋场里没有球台，也没有球拍。我便把废旧木板削成球拍，取下门板当球台。这样，就把很多小伙伴吸引到我家来玩。
乒乒乓乓，削球，扣球，吊矮子，晃角，擦边球……虽然门板有点小，椅子垫的球台有点矮发，龙争虎斗，还有招有式。
孩子们真是浑身是劲，不知疲倦，从来不睡午觉。我们家恰好成为理想的乐园。
“取下门板当球台”，家里有大人的，谁也不敢。
并非我们兄妹没饭吃，还有人找我借米呢。我“独创”的词语是“扎实一把缸”。借去是堆尖的，还来却是平的。我敢怒不敢言，以文字记录之。
看电影，也是我的最爱。只要听说附近村庄放电影，我就牵着妹妹去看，有时为了看一场电影，来回要跑十多里路，有时因为“跑片”（几个地方同时放电影，须接力赛一样传递电影拷贝），要苦苦地等候几个小时。
姆妈在时，我每次看电影回家，不论多晚，姆妈一定把煤油灯芯捻细，燃着一丝丝的光亮等着。不像有的姆妈，赌气把门闩了，不让小孩回家。小孩几天不回家，她们也懒得去寻找。
现在没有姆妈等我们。
有一次看完电影，回家已经很晚了，在一个山头看见明明暗暗的灯火在移动。金奶奶说，这是“耍罗子灯”，鬼火！那些屈死的小孩子，叫花子，趁夜深人静，提着灯笼出来玩呢。我和妹妹躲进被窝，不敢说话，不敢露头。
那时候，可玩的游戏称得上丰富多彩。除前文提到的“老鹰抓小鸡”“织布”，还有几款堪称童年必备的经典。
其一、打“地头婆”，即打陀螺。将一截圆木底部削尖，便是一个陀螺。用绳子缠绕陀螺，快速松开，陀螺立即开始旋转，以绳鞭之，久旋不倒。可以抽打自己的陀螺和他人的陀螺“斗架”，碰而不倒就是赢家。
其二、打“叭”，即抓特务。小伙伴分为两队，一寻一躲，寻方发现躲方，将拇指和食指做成手枪模样，嘴里发出“叭”的一声，躲方必须现身，判为“死亡”。久寻无果，可被反击。
其三、“打啪”，即拍纸片。将旧书废纸折成三角形或四方形，一方将“啪”置于地，另一方用“啪”震之，震翻对方的“啪”，则收归己有。你来我往，交替进行。
其四、买房置地，即“跳房子”。地方画上许多格子，单腿踢瓦片行进，如顺利通过每个格子，可购房一间，下次行进至此格，可双脚落地，稍事休息。
其五、弹氹，即弹弹子。地面挖五个小洞，四洞占角，一洞居中，以手弹泥丸，依次射入小洞，先成先胜。为了阻挡对方前进的步伐，可将对方的泥丸撞至远处。
其六、“官打寻盗保”，各司其职游戏。五张纸片分别写上“官”“打”“寻”“盗”“保”五字，代表五种职业，纸片飘撒，一哄而抢，抢到什么就扮演什么。抢到“寻”字负责查“盗”，抢到“官”字发号施令，抢到“保”字代“盗”求情，抢到“打”字负责打“盗”手板。谁都不想抢到一个“盗”字。
其七、叠经，手掌与指间游戏。将竹片钻孔，一至九孔不等，无孔为“搅屎棍”。手心抓一大把竹片，迅速翻转至手背，根据手背上留下的根数做相应的动作。若得一根无效，若得两根则“跳高——将其中一根夹紧，竖立指间，另一根平放其外侧，舞动手掌，将平放者跳过竖放者进入内侧，则收归己有；若得三根则“夹干鱼”，用两根做筷子夹住第三根晃荡一会，丢掉筷子，抢到第三根则归己有……
其八、抓子，手掌与指间游戏。将大把泥丸置于地，以手抓之，抛出一粒，待其落地之前，迅速再抓一粒、二粒或三粒……
其九、滚铁环，将一根铁丝弯成圆圈，用前头带钩的直杆或铁丝，引导着圆圈前进。
其十、搞“打架房”，地面上画出紧邻而对称的双方阵地，较宽的长方形为兵营，内设司令部（角上小圆弧），半圆为屯兵口，较窄的长方形为进出口，拉拉扯扯之后，先攻占对方司令部为胜。
……
这些游戏还在吗？多少年来，我时常回去，但我一次也没有看到有人在玩这些游戏。究其原因：村子里平房改了楼房，同年上下的孩子明显减少，孩子们的作业负担太重，可供孩子们独自娱乐的电视、手机等大为普及……我怀念这些游戏，这是我童年的快乐源泉，这是我对于人生的初级体验，这是我和同村伙伴结下深厚友谊的情感纽带，这是我故乡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长篇散文《一九七六》节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