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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正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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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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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六》之《毛主席逝世》连载

毛主席逝世

蒋正亚

 

晴天霹雳。九月九日,毛泽东逝世。

我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或许是我们大队第一个知道消息的吧?因为,我有一部堂兄正先送的收音机。

下面这段文字写于二〇〇二年,曾以《收音机的故事》刊于《岳阳晚报》,后收录于拙著《人在南山》。

煤油灯照不亮所有房子的黑暗,更赶不走三个孩子对于母亲辞世的恐惧。远方的堂兄,送给我们一个收音机。他说,这样可以让屋里显得热闹一点,没娘的孩子呀,可怜。当时,我不满12岁,大妹不满9岁、小妹才3岁多一点。

    果然,这个稀罕物,吸引了村子里的大人与小孩。每天晚上,来“看”收音机的人络绎不绝。收音机能够讲话、唱歌,左看看右瞧瞧,却见不到“里面”的人;天线能够一节一节地升高,却又能够一节一节地缩回;收音机甚至还知道“天气预报”。这些都是大家饶有兴趣而又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空荡荡的房子里很快就弥漫了生气,村子里的人看我们兄妹的目光,也由怜悯而多少有些羡慕了。

    收音机,于我,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学生,意义更为重大。因为它能够及时告诉我“国家大事”——华国锋上、邓小平下的“两个决议”,“天安门事件”,唐山大地震,能够充分满足我对于“政治”的高度热情和对于“革命”的强烈渴望。想想现在12岁的孩子,谁是总书记总理,他们未必关心,而那时的我,几乎背得所有政治局委员出场的顺序,还有大半篇《人民日报》社论,写起作文来往往下笔千言。这不能不归功于收音机的熏陶。

    9月,我上初中不久,有一天傍晚放学回家,照例打开收音机,突然听到《东方红》的音乐被播成了哀乐的样子,然后是“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一字一顿的《告全国人民书》。我知道毛主席逝世了,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出来。但同时,一种比痛失母亲更大的恐惧,紧紧地攫住了我的心。

    这是不是“敌台”?这是不是造谣?我是不是听错了?毛主席死了我们怎么办?我赶紧关掉收音机。因为,前不久,大队部还开过批斗大会。一位“坏分子”说,1976年闰八月,“闰七不闰八,闰八拿刀杀”,被认为有杀害毛主席的阴谋。

    第二天,大队革委会主任找上门来,我吓得大气不敢出,以为“偷听敌台”的事情暴露了。后来才听清,是说:毛主席逝世了,大队部要搭灵堂,晚上派民兵守灵,要借收音机收听中央精神。父亲知道这台收音机在家里的地位,不大情愿,但不敢不答应。谁叫方圆几十里,就我家有收音机呢?

    遗憾的是,9月18日毛主席追悼大会以后,这个收音机还给我家的时候,再也收不到任何声音了。主任说,守灵的人多,拧来拧去,拧烂了。

    年底,我远在陕西的姨妈来湖南探亲。村里的人都说,让我姨妈带到陕西去修。在村里所有的人看来,凡是比湖南远的地方,都应该比湖南发达,殊不知西部大开发,还是二十一世纪初才提的口号。这个收音机,越过千山万水,从此永远留在了陕西。至于姨妈是如何打发它的,我不得而知。

    30多年后再次见到姨妈,本想打听一下收音机的下落,但是话到嘴边终于没有开口。现在有了随身听、背投电视、电脑宽带网络,我怎么好意思追问这样的老古董呢?

    只有我的堂嫂偶尔说起它。堂嫂说,当年你哥买这收音机,是图时髦,充积极,花掉了两个人一个月的工资,我舍不得买,你哥硬要买,夫妻不知吵了多少次架。

文中提出的姨妈是我的二姨妈,现仍居陕西。

九月十八日之前的某晚,生产队开过一次社员大会。队长宏全叔说:“毛主席是中国人民的大救星,是自盘古开天地以来最傲的一个皇帝……”对,他就是这么做的,“皇帝”!他要求,无论男女老少都要戴黑纱,挂白花。还教给人们用白纸扎白花的方法:把裁好的白纸摞在一起,朝内折一点,朝外折一点,折成弹簧样,用细线于中间扎紧,再把纸朝中心一层一层地翻起来……

张校长和杨老师还带我们去了沈塘庙的杨林中学专设的毛主席灵堂。按理说,每个学生都应该去的。但张校长和杨老师知道华伢崽的父亲是“反革命分子”,不准她去。华伢崽一听就哭了,直往校外跑去,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杨老师一个箭步追了上去,把她拽了回来,说:“去就去,去了不准哭,更不准笑。”我们就这样一路规规矩矩来到杨林中学,向悬挂在松枝丛中的毛主席遗像三鞠躬。以前我们去杨林中学参加“六一”儿童节活动或参加群众大会,可不是这样,总是一路逗逗打打,有说有笑。

 

九月十八日,下午,我们学生和全村群众在大队礼堂,通过高音喇叭,收听了毛主席追悼会的“现场直播”。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国务院总理华国锋致悼词:

同志们、朋友们:

今天,首都党政军机关、工农兵以及各界群众的代表,在天安门广场举行隆重的追悼大会,同全国各族人民一道,极其沉痛地悼念我们敬爱的伟大领袖、国际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毛泽东主席……

印象中,天气很热,每个人站在用石灰画就的格子里,神情肃穆,一动不动,有几个站在前排的贫雇农代表因哭得伤心一度昏厥。尽管高音喇叭间或“嗡”的一声长叫,有些噪音,但我一直竖起耳朵,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词语,如讲到“十次路线斗争”之后,提到了“走资派”,但就是没有提到“邓小平”这个名字。

 

这哪里是十二岁少年所应该关注而偏偏又如此关注的事情呢?

一九八二年,我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某晚在涛叔家喝了平生第一次白酒。似醉非醉,归校途中,我象中了邪似的,突然模仿华国锋的山西口音,背出了上面这一段悼词。现在想来,真正是奇怪奇怪太奇怪,匪夷所思。网络上曾有消息说,某某精神病患者,遭遇雷击突然恢复正常;某某幼居国外,休克醒来,突然会讲流利母语。记忆,难道可以中断,也可以被唤醒吗?是的,很多记忆沉睡着,等待被人唤醒。

(长篇散文《一九七六》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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