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江东廷的头像

江东廷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08/09
分享

背力

背夫这个字眼渐渐地离我们远去,但对生活在大山深处,九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来说,并不陌生,是能够体会到背夫的重担与艰辛,肩上磨出的深痕与血泡同时深深地印记在心里,汗水与血水交织在一起,是一段让人想忘,却忘不了的记忆。

背夫顾名思意,就是出卖力气的行档,也是背力人通过自己的劳力把货物从镇上运到家乡,在云南有马帮走茶麻古道交换货物,他们靠骡马驮运,人只需赶路,无须负重。通向阿伯世界的丝绸之路,由骆驼运输,海上丝绸之路靠船,对交通闭塞大山里的人,就只能靠肩担背驮来运输货物,这也成为人们营生的手段。

我的家乡在八十年代不通公路,货物靠人运,是从镇上的供销社由人运到公社里的供销社,那怕是力气活,不是一般人能被选上,也不完全依力气的大小来决定是否被选上,而先看人品,在十里八乡,周围邻居十分肯定的诚实人,供销社的领导还要考虑急需帮助的人,特别是家庭贫寒,家里又有几个儿女在上学的,供销社的领导会根据这两项条件来确定人选。

当时背力的运资每斤一角或每斤二角,重的如食盐、煤油、酒等物品就是一角一斤,按背的重量给付工钱,百货或日用品如毛巾、手帕、衣物,肥皂,香水、香皂,因为重量轻,不好收拾,一次背的重量少,就会涨到二角一斤,一般背一百斤,一去一来50里山路的工钱也就10元。从茅田到天生有山路15里,到窄茨河10里路,总路程一个来回50里,从早上出来,到傍晚才能回家。

我的表叔是一位忠厚老实人,从来不多话,瘦瘦的中等个子,穿着补丁打补丁的蓝布衣服,头发短而零乱,很少洗一次头发,几颗当门牙有点大而向外有点突,脚里经常穿着一双手工制作的草鞋,无论春夏秋冬都不会穿 袜子,舍不得花钱。经常吃一点叶子烟,在背脚的过程中吃一支烟用来解乏和消除一个人独行时光。他们五口人吃饭,大表姐,大表哥,三表妹都在上学,成绩在班上总是数一数二。为孩子读书,我的表叔就申请到供销社背力,领导一看他的家庭情况和他平时的为人处世,十分适合前面的二个条件,也就同意他去。

他的工具很简单,一个背篓,一个打杵子,一个披背,披背连着一块布,用来擦拭汗水。每天清早从窄茨河出发,有时是空手出门,打空手到茅田当然轻松,有时有到茅田的货,但他总是希望每次都有上货,反正都是一天时间,多挣点钱是他最渴望的。多半只有从茅田回来的货,到供销社领取货物清单,背篓里放上表娘娘头天烧好的烧红苕,沿着河沟一步步的走在弯曲的羊肠小路道上,为了节省时间有时头天就去领单子,天不亮就起床,走到天生时天才大亮,人们从睡梦中醒打扫场坝,总能遇见表叔,而表叔已走了10里路,表叔起五更睡半夜,不辞辛劳的往返于货物之间,流出的汗水换来表姐表哥的读书钱。

遇下雨天,便用一张早已准备好的胶纸盖好背着的货物,自己淋在雨里继续前行,雨水和汗水流过表叔的脸庞,虽然冷他心里热,他背的不是货物,是他们一家的希望。从窄茨河到天生是平路,从天生到八卦梁子是十里陡坡路,其中有一段叫赖板櫈的四里老上坡,有一小段乱石组成的台阶,背着货物时,鼻子好像要撞上台阶那样陡,路成折尺形,斗折蛇行盘绕在大山里,这是最难行的一段路,每次到这里时都中午时分,不仅烈日高悬在空中,加之走了几十路费去了大量的体力,就是打空手走路都很吃力,何况背着一百斤的货物,汗水不停的从脸上掉下来,停下歇脚时,大颗大颗的汗滴到脚下,一会脚下就变成一块湿,被烈日烤得地面起一层细灰在汗水的重力作用下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湿窝,停顿几分钟后,嘴里喊出一句“哎药”或打一声呜呼,有时声音拖得很长,用来释放内心的疲劳,深吸一口气,又拿着打杵子,一步步艰难的走,颈部被货物压得向前伸着,到达八卦梁子最高峰时,已累得气喘吁吁,从最高峰到茅田镇还有五里下坡路,一眼也能望见茅田镇,偶尔还能听见几声汽车的喇叭声,停下歇脚,吹着凉风,汗还在滴,一会就会显得人精神起来。把货物和着背篓靠在专用路旁的靠趸上,取出已全冷的烧红苕,用流着汗的手剥去红苕皮,当作午餐津津有味地吃着。背后的蓝布衣服呈现出一圈白色,是汗水里流出来的盐份沉积在蓝色衣服上,就这样三百六十五天衣服从来就没干过。

一年四季都行走在这条山路上,也不知洒下了多少汗水,他从来没有计算过汗水和累,只是每次在心中计算着这次可以收入多少钱,又可供学生一个星期或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大表姐大表哥把表叔的累和劳动看在眼里,记在心间,读书非常用功,八十年代大表姐考上华中师范大学,大表哥考取武汉的大专,一家出了两个大学生,当时在家乡成为人人相传和赞扬的事。大表叔吃了苦,背出了两个大学生。我的父母经常用这件事来教育和激励我们,要好好读书。后来听大表哥讲,大表姐当时的分数是能上北京大学,考虑到华中师范大学不要学费,为减轻父母的辛苦,而选择了华师。

表姐表哥参加后,日子一天天好起来,都成家立业,在县城买了房子,把表叔和表娘都接到县城来居住,苦尽甘来,过上幸福的生活,表叔长年的劳累多病又加之苦得早,因病前几年离了他深深付出换来的家和家人,他是坐在沙发上离逝的,脸上显得非常安详,没有一点痛苦。

背力随着交通的发达,逐渐由汽车取代了这个行档,但这种吃苦耐劳的精神永存,表叔的背篓和一个打杵子,一个披背虽然经历了几次搬家,都一直带着并保存,是表叔唯一留给后代的遗念,是一个时代的记忆,是表叔用这些原始的运输工具背出了家庭的未来和希望,背出了幸福,把儿孙背出了大山,背到县城,背到省城和更大更远的地方。

2023.11.26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