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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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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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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朗乡红松

 

 

奔波在异乡繁华的都市中,沉沦在浮躁的人群中,每每在世事的碾压磨砺中,每每在思想的天马行空之时,人类认知的惯性,具象为我对红松的回望。

这就印证了一个说法,一个诗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三天能写一本诗集,生活三个月能写一首诗,生活三年就写不出一个字了。

回望红松,感叹红松的笑傲万物、侠骨仙风。

地球上的热带和寒带,或是冰雪覆盖的北冰洋、南极洲,或是蒸笼般的撒哈拉等沙漠,地理物候条件超过了生物正常的“临界点”。因而,温带成为人类永恒的“伊甸园”。

中国北部版图上的小兴安岭,被诗意地称为地球上的“祖母绿”。以为这里地处寒带与温带的交界处,树木以落叶乔木和针叶树种为主。小兴安岭因此赢得了“红松故乡”、“祖国林都”的美誉。朗乡,便是“红松故乡”的后花园。

寒流滚滚,长夜漫漫,在北中国的茫茫雪原上,北风像奔突的群兽,大雪似呼啸的箭簇。世界仿佛回到了混沌之初,生命的迹象几乎归零。

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发林区的老朗乡们说,那时的小兴安岭比现在还要寒冷很多。工友们正在过中秋节时,屋里吃着月饼,门外竟然大雪飘飞了。这让这些闯关东过来的关里人很是诧异。

就是在这雪野中,一身铠甲、一副傲骨、一腔情怀的红松,顶天立地的挺拔着、大气磅礴的茁壮着。一枚枚松针是利剑的化身,一支支劲枝是游龙的缩影。在植被相对薄弱的山巅、涧谷,每一种物种都是一个高傲的灵魂。不奢望荣华,不祈求腾达,固守一方土地,张扬独特个性。红松,是地球的寒温带的针叶树种中的旺族,

难怪京剧《沙家浜》中那十八位伤病员,坚强意志和斗争精神被用青松做参照物。

寒冬中,采伐工人不止一次遇到了令人惊怵的场面。油锯锯入粗大的红松树身后,油锯的轰鸣中,伴随着锯齿带出来的锯末,竟然是鲜红的血肉,同时从树洞中传出黑熊的吼叫。这是黑熊在树干下部的空洞中在冬眠。于是,工人们手持利斧、棍棒,追赶受伤的黑熊。晚上,工棚会飘出熟肉的香味。

回望红松,感叹红松的遗世独立、超凡脱俗。

落叶松、樟子松、云杉、冷杉,松类种类繁多。这些树虽也是松,与红松相比就黯然失色了。

名贵而又稀有的天然红松林,是经过几亿年的演化形成的。在我国,只分布在东北的长白山到小兴安岭一带;在国外,只分布在与小兴安岭相同纬度的日本、朝鲜和俄罗斯的部分区域。但这并不是物以稀为贵理论简单的诠释。

红松,笔直的树干直耸云天,木料材质细密、花纹雅致,坚而韧、韧而软,抗挤压、不变形,还有经久不散的淡淡松香味,建筑房屋的门窗地板料首选是红松。林区发送老人的寿材,也以不用拼接的独板红松为上品。据说,有位老人,直到听说家人已经找到了大径级红松做寿材,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于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建造新中国的标志性建筑人民大会堂时,朗乡人精选了参天巨松,长途运送进京,十根巨柱,气势恢弘,雄伟壮观。再后来,建筑毛主席纪念堂时,也是红松作栋梁。红松,不改其伟岸,不失其庄严,不仅擎起了北中国的天空,更擎起了一个火红的时代、一个民族的脊梁。

由于所处地域气候寒冷,红松生长极为缓慢,一道道年轮写满了沧桑。

建国初期,伐木是两人拉大肚锯或一人拉的弯把锯,集材方式是牛套子和人工抬“蘑菇头”。伴着“顺山倒”震天动地的巨响,“哈腰挂吆”的号子声此起彼伏。红松的噩梦开始了。

生产方式的改进,油锯取代了弯把子锯,拖拉机淘汰了牛套子,人类攫取资源的步伐加快。“元月开门红”、“大干一季度”之类的活动层出不穷,我曾经所在的朗乡局清源林场,一个冬天就要像剃头一样采光几座山。红松的噩梦加剧了。

一颗颗参天红松轰然倒下,犹如倒下了一座座无字丰碑。这些红松是明清遗民。更有千八百年的,甚至是见证过大唐盛世。

隆冬时节,零下四十度的严寒,工人们天不亮就上山,半夜才收工回地窨子。在林场工作时,我就曾经听说了有小孩子不认识春天归来的父亲的趣闻。

恶性采伐终于遭到了来自大自然的无情报复。林区的山秃了、水混了,原本蓝如碧海的天空,有时也被来自蒙古大漠的沙尘暴的羽翼遮蔽了。而朗乡,原本是青山秀水,也曾经几次山洪暴发。那时,正在从实新闻工作的我,穿行在千疮百孔的泄洪区,心中是难以言说的痛。

只有在新东林场等地,悬崖边、石塘里,难于采伐的地方,坚韧不拔的红松还在以自己的方式生存着。一滴滴松香琥珀,无言的倾诉着恐龙的故事。

林区人一如红松,劳动强度高,收入却很低。近几年来,国家每年公布的职工收入,以地区排列,最低的是黑龙江省,不足发达地区的二分之一;以行业排列,最末的是农林牧渔业,林业工人收入不足高薪行业的四分之一。

回望红松,感叹红松的高贵尊严、铮铮铁骨。

在中国革命艰苦卓绝的斗争中,红军长征爬雪山、过草地,两年就结束了。小兴安岭密林深处的东北抗日联军,却在冰天雪野里坚持了十四年。在“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宿营地,有的抗联战士睡梦中就被冻僵了。在朗乡的新东林场等处,留下了一些抗联遗址,已经成为爱国主义教育的基地。

老抗联们讲,松明是他们的照明用具,松子的物质食粮。抗日民族永雄杨靖宇,牺牲在长白山的松林里,他的胃中只有军大衣中的棉絮、树上的树皮和雪下的草根。

人如树,树如人。红松,是革命人的直观写照。联将士们以青春的代价、以生命的代价,坚守这片热土。抗联名将李兆麟,就是在这片红松树下,举行了简朴的婚礼。

那时的红松林,浩浩荡荡,如盔甲严整的武士;接地连天,如澎湃的惊涛骇浪。

在共和国一穷二白、百废待兴的时候,开发者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汇聚在茫茫大森林。

参加过淮海战役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林业第三师,在开赴朝鲜前线途中,按照中央军委命令,近万名官兵开赴小兴安岭集体转业为林业工人。北风中、严寒里,采集一棵棵栋梁之材,运输到战场、矿山、工地。一栋栋楼房,有红松的风骨,一架架桥梁,有红松的灵魂。

林区气候严寒,种菜极少,一个冬天只能吃着酸菜、腌菜、冻菜,吃顿豆腐都要咬牙跺脚下决心;住的是半地上、半地下的地窨子,冬天棚上向下挂满冰溜,初春铺下流淌泉水。据说,有个年轻工友,感冒后不能出工,在地窨子睡醒,觉得身边似乎有人,用手一摸,竟是一条蛇。吓得他跳下床就往外跑,出了一身透汗,感冒就此好了。

那是一个刻进了小兴安岭年轮的火红的年代。半个世纪后,中国人民解放军林业第三师开发林区大型纪念雕塑落成,成为革命传统教育的重要基地。

“第三纪森林”的红松,化石一样珍贵而古老的树种,不要说与一岁一枯荣的野草相比,就是与同为乔木的其它树种相比,显现了几分人性中的刚正不阿、侠义情怀,被固化为一种精神的图腾、一种精神的载体、一种理念的寄托。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诗人郭小川在这里写出了脍炙人口的《林区三唱》,让人们对红松增添了敬重。

日伪时期掠夺式采伐、建国后的过量采伐,采伐号子逐渐成为背景,棒打狍子瓢舀鱼成为一种曾经,红松成为濒临灭绝的物种。

红松故乡,不能成为红松故事。百万林区人,从伐木人变为造林人、护林人。

于是,红松故乡传送造林模范马永顺的故事。

做了几十年伐木工的马永顺退休后,上世纪九十年代带领全家人义务植树,十年植树五万棵,荣获联合国颁发的全球环保五百佳称号。

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国家实施“天保工程”,林区经济由采伐向育林转变,红松得以休养生息;红松故乡全面停止采伐天然红松林,为每棵红松株办理“身份证”,更是红松的福音。当年的伐木人,正在争先恐后的“认领”红松。伊春,被授予世界十佳和谐城市称号。作为转型急先锋的朗乡,在获得“中国翠花之乡”的称号后,又因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获得“中国十佳风情小镇”的雅号。折让我在朋友面前,也赚足了面子。

完成了华丽转身的红松,不仅仅是一个物种的代言人,更是人与自然关系的直观体现。

无数次,总在梦幻中感悟人类与自然齐飞、人海共林海一色的意境。人与自然,曾经只是简单的索取,沧海桑田、世事轮回,最后才得以相依相伴、相生相融。

人定胜天,只是勇气的豪迈;物竞天择,是自然的法则。

红松,一种格局的载体,一种情怀的寄托。

赞叹红松,不只因为红松有笔直的干,更因为红松有孤傲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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