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外表是圆是方、味道是咸是甜,食材是玉米是杂粮,平台是堂食是外卖,煎饼界的宇宙中心肯定在山东。
中国人凡事讲究名正言顺。作为一名资深山东籍人士,感觉自己基因中便深藏着煎饼。每次去山东探亲,亲友赠送的物品中,只愿带回手工煎饼。回来之后细嚼慢咽,味道醇香,口感粗粝,一如在咀嚼乡愁。
虽然民以食为天,但是煎饼只是始祖已经难以考证。考古界发现的陶制鏊子佐证,至少在5000多年前,山东煎饼便宣誓了主权。背景,一如后世的张同学的网红视频背景般朴素。
打开中国地理版图会发现,山东位于国土东西向的东端、向北向的中部,位置优越、历史悠久、人杰地灵,齐鲁文化盛极一时。东方先哲孔丘、孟轲,兵家圣祖孙武、孙膑,这些人的一生,都是被煎饼包裹的一生。
在距今1600年前的晋人王嘉在《拾遗记》中写道:“江东俗称,正月二十日为天穿日,以红丝缕系煎饼置屋顶,谓之补天漏。相传女娲以是日补天地也。”小小煎饼,有被神化的潜质。
袁枚应该说是有清一朝最大的吃货,他在《随园食单》中写到:“山东孔藩台家制薄饼,薄如蝉翼,大若茶盘,柔嫩绝伦。”纵览现代手工的、机制的美食,能够有如此牌面的亦属极品。感觉似乎只有背景的稻香村、唐山的麻糖、天津的十八街麻花等老字号,能够几百年如一日地秉持着自己的超高颜值。
农耕社会,物品稀缺,煎饼既亦保存还不易变质,所以,成为家家户户的隔夜粮;地广人多,时代繁衍,煎饼工艺、食材唾手可得。而且,简约而直接的方式,也与山东人高声大嗓、粗粝豪侠的性情相很搭。
在万物互联的当今时代,很多城市的街边都有煎饼摊,五元一份的杂粮煎饼,上班族们行色匆匆,煎饼摊业主变现神速。与摊主攀谈起来才知道,这煎饼,春秋时节买卖还好做,夏天鏊子的煎熬,冬天冷风的加持,钱是不好挣的。
有过纯正山东生活经历的母亲说,当年摊煎饼时,一次就要摊几十斤面的,烟熏火燎一天下来,就像要病一场似的。而那时,不会摊煎饼就不算是正经人家。那是的煎饼,一摞一摞的,阴干后便可长期储存,吃的时候用水蒸汽熏软,一年四季续命。
同武林中一样,野蛮生长的山东煎饼,也是门派林立。即使在煎饼的发源地,门派下还有流派,有时甚至泾渭分明、水火不容。
如同一条赤水河养活了千余家酒厂一样,每种美食的出笼首先要有食材。谷子,古称粟,是中国的土著农作物。也应该是古代中原地区最早的煎饼食材来源。
科普一下。制作煎饼的工具叫鏊子,工艺称作摊,基本的操作方法是将五谷杂粮磨成面糊,倒入烧热的鏊子,用煎饼筢子摊平烙制而成,即烙即熟,快捷方便。以五岳独尊闻名天下的泰山市,据说是中国煎饼真正的发源地。现在超市中、网店里经销的煎饼,有小麦煎饼、米面煎饼、豆面煎饼、玉米面煎饼、高粱面煎饼、地瓜面煎饼,分寸都拿捏得刚刚好。
满身神仙气质的山东人蒲松龄也曾被煎饼“魅惑”,这样描述楼德煎饼,“圆如望月,大如铜铮,薄如剡溪之纸,色如黄鹤之翎”。在“翠花之乡”的伊春朗乡,没有一棵白菜能不被腌渍而走出去;同样,在“中国煎饼第一镇”的楼德镇,也没有一种食材能不被做成煎饼而走出去。只能说,做一颗白菜,做一张煎饼,都是前生的造化。煎饼,就是咱山东人的半条命啊。
泉城济南的“糖酥煎饼”,饼薄如纸,香酥甘甜,曾为宫廷供品,现为居民普遍喜用的食品。只是不知,这煎饼是否是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带入宫中的。
前些年,有部电视剧《马向阳下乡记》,表现的是一个由公务员到村官、由城市到乡村,并带领乡亲们依靠把煎饼做成产业而脱贫致富的故事。剧中的背景,就是山东的革命老区沂蒙山。
万物相生相克,体现在煎饼上,就是山东的大葱,都难逃被“卷”的宿命。
章丘大葱、金乡大蒜、胶东白菜、莱芜生姜,山东特产都曾经是贡品。单说大葱,在东北时见过一种叫做“颗半斤”品种,用铁锹培土长到一人多高,但与“全国农产品地理标志”、2.5米身高创造吉尼斯世界纪录的章丘大葱相比,真的是只剩下不好意思了。
酥脆香甜的煎饼,遇到了微辣辣味脆嫩的大葱,如同顽劣多情的宝玉遇上了多愁善感的黛玉,想低调都不行、想离弃都没理由。
在煎饼世界里,似乎万物皆可卷。这不只是人的生存智慧,也是人与自然的一种相互妥协于宽容。津门的煎饼 “乾坤大挪移”,麻花吃腻了、相声听困了的人们,竟然用煎饼裹上油条,香酥可口,成为早餐的扛把子。
不要以为江南水乡只会嗦粉煲汤吃螃蟹,对于煎饼需要穿过大半个中国去吃你。福建客家人的南派煎饼很魔幻的,不仅加入酸菜、鸡蛋等,还外涂番茄酱。面对着颠覆性的改良,我只想弱弱地问一问,你们确定这还是煎饼?
不由想起,作家阿成讲过一个故事,他在哈尔滨中央大街买到的俄罗斯风味香肠,回家一吃竟是鸡肉的,虽是同一物品,实则差之毫厘、谬之千里。须知,吃货的心也是伤不起呀。
那次自己去静园的溥仪旧居后,在五大道上来一次说吃就吃的煎饼果子。当时就想,溥仪当年是否也曾品尝过这改良的煎饼?如果尝过,是否听过祖上夏雨荷的故事?
于是,低调包容的煎饼,不仅在齐鲁大地上开枝散叶、风生水起,还打破美食壁垒,由国内并海运、空运到了国外。
一张煎饼,上演了美食界的“外来物种入侵”,也成就了民以食为天的终极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