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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西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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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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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花开

去年是个暖冬,没有刻骨铭心地冷一场就到了春天。所以当我还沉浸在冬日暖阳延续来的温和时,同事一句“今年春天来晚了”让我觉得很是诧异,见我不解,他马上给出证据,“往年这个时候学校门口的紫叶李早开花了。”

是啊,每年春季开学没几天,学校门口直直长长的学府路上就会突然变得拥堵起来。紫叶李花会像赶集似的盛放,赶紫叶李花会的人会像听见号令一样齐聚这条路上。他们扛着长枪短炮,拴着各色丝巾,甚至驮着大包小包的拍照道具,乌压压挤得平时冷清的学府路水泄不通。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每当这个时节,我们总要为上班路预留更多的时间,而这些时间是为如蜜蜂般追着花期占道拍照的闲人们留的。遇见实在等得着急或者迟到挨批的时候,也会嗤笑“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止可看七月半之人。”有时在网络刷到有人拍的花丛照片,配文却是“樱花大道”时,更是笑其有种吃席弄不清谁是主人的莫名其妙。可能正是受这种排斥情绪的影响,我似乎从未认真留意日日都要经过的紫叶李花长廊。

而今年真如同事说的那样,紫叶李迟迟未开。她们像是一群还未行笄礼的小丫头,未施粉黛,还没有吸引来媒婆们踏破门槛的拜访。奇怪的是,我现在却有点盼望以往那种拥堵和喧嚣了,好像只有拥堵和喧嚣过才能确认春天实实在在地来了,我也才敢放心大胆的穿起春装。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每天开车经过学府路的时候总会有意轻点刹车,让车子慢慢地划过。但无论我多么慢,还是很难从紫叶李树上看到一星半点的春色。我有时候想她的这种慢条斯理极有可能是对我多年忽视的一种戏弄。

其实也不能说我原来对她全不在意,比如我清楚地记得学府路西边的紫叶李是在2007年栽种的。那时候我们刚从老校区搬过来,这边还属于城郊。虽然城市很小,但从位于中轴线的闹市区搬过来大家还是有一种被发配边疆的失落感。以前早上踏出校门就可以在潮汐般的零时市场买到新鲜的小菜和水果,走两步就有修伞配钥匙的地摊,想去超市只需下几级台阶......而这边一眼望过去只有我们一所学校孤零零地杵着,路上行人还没有路灯多。最初公交车要半个小时才有一趟,要是下晚自习错过了,得在昏暗的路灯下等到天荒地老。

就是那个秋天,突然一天学府路上来了十来个工人,在路中间预留的绿化带间挖出了一排排一米见方的坑。每天等公交车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他们高高的举起镢头,又重重地落下。我们盘算着这里究竟会种什么树呢,是粗壮的玉兰花还是如云的女贞树,是挺直的杨树还是清雅的西府海棠......哪知道在一个起风的下午放学时,每个填满的坑里都种上了一株秃头秃脑的紫叶李。那会儿在我们城市还没有见过这种树种,因此我们只泛泛地称它为“树”,无名无姓的。大大的坑里种上这大拇指粗的树有点小个子穿龙袍的虚张声势,而每棵树间那么大的间距也让我们疑心是工人们偷工减料的狡黠。大家什么也没说,觉得这些树毁灭了自己所有对绿化带的期待。看到树细细的枝干在风中摇晃的样子,只是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不禁感叹这南河边的风真的比老校区大多了。紫叶李树就这样在这里不被青睐地安家落户了。

真正开始注意它,是在2008年大地震后的第二天。大家惊魂甫定,任何一次余震时的天地轰鸣都能让我们这些惊弓之鸟坠落大地。屋子里是不能待了,但无奈五月中午的大太阳又让人萎顿不堪。这时大家不约而同地注意到刚种下半年的紫叶李已经枝繁叶茂,浓荫蔽日,而树间的宽展间距又足可让人暂作休息。这是我第一次和紫叶李的近距离接触,没想到当时拇指粗细,在风中摇曳的,没有得到我们任何期待的“外来户”在大难中却成了我们的庇护者。我记得大家坐在树下,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没做,到处清风雅静,而这安静像是特别为那猝不及防的余震轰鸣留着的。对面山坡在持续垮塌,一棵棵树木相继滑下,继而被厚土掩埋。一个个石块滚进南河,击打起高高的水花,发出摄人心魄的巨响。虽然五月天朗气清,但我的心里却是挥之不去的怆然悲戚。山区道路漫长危险,我们就那么茫然地等着,等着......我和家人分属三地,最初打不通他们的电话,也得不到一个他们的口信。等着,焦虑地等着......焦虑中的等待是那么漫长,时间停滞一般的漫长。

五月的明媚阳光穿过树叶投下丝丝缕缕的光影,我静静地看着光丛中点点飞舞的尘埃,像是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不禁湿了眼眶。我亲爱的家人,要是我成了一粒尘埃,你们还能辨认出我的痕迹吗?可怜的尘埃,你该不会带有我家人的气息吧......不敢看天,她太高远;不敢抚地,她在震颤。不敢睁眼远眺,怕看见颓圮的墙壁;不敢闭眼,怕一帧帧告别的画面。不敢回想和先生天荒地老的誓言,我怕自己就是地老天荒的一部分......寂静寂静、停滞停滞、无望无望......原本以为这就是尽头,然而,否极泰来。一阵风吹过,中断的电话信号在树叶沙沙声中突然恢复了。电话打通的那一刻,只说了一句“我好好的”就泣不成声,新婚半年的先生告诉我,活着,一定要活着,生命不会就这么结束的。我们不会葬身瓦砾之中,我们要儿孙满堂,看着他们开枝散叶。我们会不留遗憾地走完一生,最后死在温暖的床上......生活就是这样,你正闭着眼睛等待生命的小舟冲向断崖,没曾想一阵清风却将它吹到了桃花源。看着紫叶李随风摇曳的卵圆形树叶,我顿时觉得这是一颗颗红色的心意,予我无限力量。

虽然紫叶李见过我的眼泪,听过电话中我的私语,但随着生活恢复她又渐渐淡出了我的视野。我每天都行色匆匆地从她面前掠过,她或许目睹过我怀孕时沉重的身体,见过我早上六点过送儿子读书时的忙乱,也听过傍晚我们母子回家路上的欢笑......但我再没有走近过她。

同事一句“往年这个时候学校门口的紫叶李早开花了”,突然让我意识到,紫叶李早已像一个老朋友一样,看似不即不离,不予不取,其实早已地成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我们真正的春天从紫叶李开花开始的。

我想今年花开时节我一定好好地,慢慢地从她身旁走过,去感受由她开启的草熏风暖的春天,去看她的紫气氤氲,然后用手接住她的花瓣飘落,在树下坐坐,靠着她如碗粗的躯干,再为她浇一壶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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