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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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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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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春天

  每年春节跟家人回乡过年,都觉得自己是匆匆过客,往往没有待上几天就走。我今年也打算除夕之后,正月初二就走。

今年有什么不同?我们住进了新房子。资金缺口,房子内部仍空荡荡的。迎春接福、大吉大利的春联还是红艳艳地垂在门楣上。我在楼上楼下、门里门外、窗前窗后忙忙碌碌地张贴了半天。放鞭炮、贴春联本应该是男人们的事,但我的家属是警察,春节还在值班,贴春联当然由我负责了。后来,爹回来了,他搬着杉木楼梯,去保留着徽派风格的祠堂贴春联。

四年前春天的一场洪水,冲走了老家鱼塘养的几千条鱼苗。鲫鱼、鲤鱼全都到了大江大河。夕阳西下的时候,如果看到了河边有人的鱼篓里钓起了一尾金色的鲤鱼,我就会想:或许那是我家鱼儿产了卵罢。

“故乡”是一杯温度逐渐丧失的白开水,空间上不遥远,抵达不难,所以情感上淡淡的。

那场洪水,还冲垮了老宅的基脚。家中的两位老人没有任何怨言,把锅碗瓢盆和几张破旧的橱柜、桌子搬到了临时搭建的车库。车库门前搭起了简易的炉灶,车库肚窝里事一张用花棉布帘遮挡的窗,一生火,烟就往里面灌,呛得人直咳嗽,眼泪、鼻涕止不住。两位老人因为要照顾我的孩子,一直一个在老家,一个在县城。在老家的爹也不常在家,总是骑着助力车在路上跑,风餐露宿。

建新房子又遭遇了连年的大雨,请人困难,工钱捉襟见肘。茶饭的安排倒真是丰盛,婆婆的手艺得到了泥工、小工们的肯定。好不容易住进了新房,我们在空坪上点燃烟花。乡村寂静的夜空,早已此起彼伏地发出了“砰砰砰”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硝烟味,咸咸涩涩的,不是眼泪的味道。

在夜幕中,一辆从县人民医院开来的救护车,从门前一闪而过。原来,是住在前面不远的一户人家,从武汉回来过年,小孩子出现了感冒、发烧症状。第一次感到疫情离自己那么近,春节晚会也无心观看了。加上天气寒冷,我与孩子缩在房间,盖着厚厚的被子,仍觉得冷。紧接着是“封路”,家里的存粮也不多了,老人赶紧把大门关闭了,连正月初一也没有开大门。离那户“疑似病例”的人家的不远处,河沟上点燃了艾草。乡土中国,艾草驱邪的传统一直延续下来了。

梨树上都已经开满雪白的花朵。因为大哥是村支书,我们家的几颗老李树上挂起了一个“谁家宴请一桌客,将会祸害一村人”的横幅。这个横幅没有河南等地农村的那么硬核,也没有平仄、押韵。微风过处,横幅掀起了小小的波浪。不过,除夕夜救护车经过,在我们心中掀起得波浪比那个大得多。宣讲车开进了村,山谷里有喇叭的回声。政府没有遗忘每一片大地。

阳光明媚,洒在门前,田野在酝酿着新的希望。隔离病毒,不隔离爱,更不隔离阳光。我坐在二楼的客厅里,眺望着不远处的山峦与树木。相比较四年前的天灾,这次的“病毒”,让乡村和土地紧紧地拴住了身心。万幸,村里那户人家只是“疑似病例”,病毒并没有带进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有些村民已经开始在我家门前走来走去,五个小男孩一字排开,后面的拉着前面的衣服后摆,牵成一串,已经开始玩耍。他们已经不再是很多年前,长大了的男孩们小时候那般衣衫褴褛,个个虎头虎脑,穿着新衣,有时还吃着年货。

自我隔离的第八天,一只羽毛光亮的黄鹂鸟飞到了阳台上,朝我打量了几眼,又飞走了。鸟儿仍有广阔无边的自由,人有向往。我也在修改一篇“扶贫”题材的小说。

在赣南的农村,土坯房又少了,住在红砖楼房里的村民们,他们在新年,也照例互相串门。今年却不一样了。小孩子不懂“病毒”意味着什么。小女有几次吃完饭就蹑手蹑脚地去别人家串门,如关不住的小猫。我询问她,她便说:“饭后我散散步,是为了更好地消化,为了更能吃下饭。”但,人活着不仅是为了吃饭。我的饭量有所下降,因为看到了粗粝现实:出租车司机、环卫工人、中小企业店主们,买不起口罩,戴柚子皮,快没有存款了……

老人们待在家,哪里也不去,又不舍得浪费电看电视。于是我们坐着聊天。这样,心灵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不久,邻居家小男孩的羽毛球拍杆子被大人折断了。不再贫穷的乡村,孩子们可以把压岁钱攥在手里,知道怎么花。不过,商店里的羽毛球拍、羽毛球都卖完了。

第二天,又下雨了。立春,还没有过完元宵节,本来乡村的夜空是不会寂寞的。但是今年,除了雨声,就没有鞭炮的声响了。往年,鹅也会在田间嘎嘎叫,今年,那些鹅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姨母家在更加偏远的山村,她如祥林嫂般瘦削不堪,送了几只绿头鸭给我们。但没过几天,因为家里住的房子破烂不堪,村干部闯入了她家,把她的衣服扔到了空坪,点一把火烧掉了,里面还有仅有的积蓄。

袅袅的炊烟在村庄的上空盘旋,我们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离开了故乡。马路在山间盘旋,山的两边种了脐橙,汽车卷起了灰尘。风雨有时如愤怒的山海,有一棵香樟树再也没有冒出嫩叶,我开始想念故乡。蒲公英在角落里舒展枝条,野地里生机勃勃。有几天思绪漫漫,“棋罢已知人换世,到乡翻似烂柯人”,在象棋的棋局上,我执子沉吟,有时溃不成军,有时巧妙突围。有那些思绪就像瓦罐里的汤,在文火中一点点沸腾,盖子被突突冒出的热气掀开一角,一阵阵地奔逸而出。

山河无恙,我翻开眼前的书卷,从书单里发现历史上苦难与人民的觉醒。世界不是孤岛,每个人的命运都息息相关。读《包法利夫人》英文版,负债累累的包法利夫人,没有了出路,因为在她所在的时代环境之下,女性难以挣脱束缚与枷锁。散文家江子留言“除了马车上扔出的揉皱的纸团,小说干净无比。”每个时代无论男性还是女性,都要挣脱各式匮乏。

春天,十个海子都复活了。我没有诗人的睿智,也从未热烈迸发过。从立春到清明,我没有做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只是始终在室内安静地等待。在刻薄的纳博科夫与纳博科夫的刻薄之间,感受到人性的丰富,反思自身过往的错误以及当下的苦闷。读到范晓波老师的散文《傲慢与错觉》的时候,又有一种发高烧的额头上搭了一块湿漉漉的毛巾的温暖感,和读他的其它散文一样,文中有些句子苦涩,但在吃饭、走路的瞬间冒出来时,分明又回甘无穷。

一群农人在山岗上种下了脐橙树,另一块园地飘来了脐橙花的清香。时间没有停留在原地,春天环绕在周围。我找出了七年前在北京买的一把剪刀,仍然锋利无比,为自己剪短了刘海,愿以此抵御精神的匮乏,以此抵达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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