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阿嬷说与我听的,大约发生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初,那时还是民国。那个年代的山都是葱茏的和茂密的,广袤的植被覆盖着这片土地。阿嬷说在我们村落的虎林当时还能看到老虎带着幼崽在山冈的崖石上停留和嬉戏。我惊讶的问阿嬷“不怕吗?”“怕。”阿嬷略有所思的笑着回道。“阿嬷,那你也见过吗?”“见过。”“然后呢?”“我哭了,”阿嬷再次微笑的说道“那次老虎就怎么突然蹿到牛旁,牛警觉的哞哞狂叫着乱动,我拉着牛绳惊吓的都怔住了,然后我哭了。”“阿嬷,然后呢?”……。
那年我大概十五岁,应是六月份初。那天早饭后父亲便叫我牵着租来的牛,跟着他一起进山里。父亲掮着农具一路上并未多语,我默默的牵着牛跟在他后面。进山后极尽于无路可走,父亲则农具放置一旁用腰间别着的柴刀开辟。我有些不解,很想问,终究并未做声,只是一旁边看着牛边帮忙拾掇砍掉的根枝。牛则默默的在近旁的草丛中寻觅觅食着。我们的行进是缓慢的,当我抬头望着天上的晴空时,太阳已经高高的挂在我们的上方。这时的父亲与我都已是满头大汗。父亲挥动柴刀时,我不时望着他,粗壮的臂膀慢慢的在浸湿的衣裳里优美的隐现着它的线条。额头渗出的汗水,父亲并未顾及,一滴滴的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我们就这样协助的忙碌着,约摸一刻钟后,父亲站着停下手来我则依旧拾掇着。“素,水拿给我。”。我停下了手来把放置在一旁的水壶递给了父亲。“阿爸,这个要吗?”我拿着手中的干粮问道。父亲罢了罢手,就着蹲在了一块满是干硬苔藓的山石上,掏出了兜里的旱烟和烟枪,把烟叶均匀的放置烟枪一端烟锅里轻轻的挤压严实,最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火柴点燃了旱烟吸了起来。父亲吸烟的那会,我也就近坐在了他旁边,我拿起了水壶喝了几口水,便拿起了一块干粮吃了起来。我们就这样坐着,父亲吸着烟眼睛直直的目视着前方,我吃着干粮眼睛不时的四下张望,最后我打破了这沉默“阿爸,我们今天来虎林是干嘛呢?”“年前我相中了山中的一块崖石下山涧里空旷的地,我想趁着今天能腾出手,把这块地拾掇了,”父亲平静的回道“你妈今天还得拾掇就近的田地,也就拉上你和这头牛来了,看看今天能不能把它收拾个形状来。”“阿爸,这路对吗?”“年前我才刚稍微拾掇了下这路,才半年光景这些草木长得真快。”“阿爸,阿公说这山里有老虎呢!”“怕什么,阿爸在呢。”父亲望着我笑着说道。我望着父亲也哈哈的笑了“阿公说山中的老虎像只大猫,阿爸见过吗?”“见过。”“真的像猫?”“那次离的远,是和村里其他人进山砍柴看到的,”父亲停顿了下来稍微沉思的继续说道“嗯,现在想想确实很像。”“阿爸,阿公说老虎以前还半夜到村里来吃家畜,真的吗?”“真的。”“阿公说他有天夜里刚要入睡就听到老虎在房外的叫声,他说怕家里养的鸡鸭被吃了,壮着胆拿着柴刀冲了出去。”“你阿公胡说,我怎么不知道。”“阿公说你那会还小,你睡了。”。父亲并未接着作答,他望着我笑出了声来。
父亲与我再次的沉默了,我们都沉浸在这山色静谧的气息氛围中。山中的近处不时都能听到小鸟啁啾的声音。鹧鸪声,声声的从远处低洼处里隐秘的传来。林木茂密的覆盖着这座山脉,树木和芒萁丛不时的都能在风的轻抚下微微的颤动着。隐没其中的空隙,终是几许黝黯的神秘。我望着这片山林,几分恐惧感慢慢侵袭进脑海里,老虎是否也在这隐秘的山林暗处伺机窥视我们呢?我又朝父亲靠近了些。父亲微笑着伸手轻轻摩挲了我的头发“傻瓜……,继续干活了,中午争取能到那地。”
我们就这样继续的干活着,周围的空气慢慢的燥热了。太阳直落落的在头顶上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射进林叶草木的阳光斑驳的映射在其中的间隙里,颤巍巍的影像一会像片片的云彩,一会像一只抖动的蝴蝶翩翩的轻舞着翅膀,一会又变形成其他鸟兽悠闲的漫步走动。干活的停顿间隙里,我不时望向它们。它们多生动啊。“到了,就在前方”父亲面露喜悦的回头朝我说道。我望着父亲,父亲则用手指了指前方的一块杂草丛生的山涧低洼处不平整的荒地。“把牛牵过来先在这边觅食,这边草丰盛。”父亲站着揩了揩汗水对我说道。我默默的尊着父亲的指示。“让牛独自觅食,去那边树下休息下吧。”父亲神会的说完后继续清理余下的草木。“哦……”我略带沙哑的回道。
我坐到了近旁的一棵高大的树下,屁股着地后我深深的嘘了口气,我想我真有些累了。稍作休息后,我几分回神的认真打量了我的四周,大大小小的同样树木遍布这周围,我有些惊讶。朵朵白净的花挂满了枝叶的周遭,粉黄娇艳的花蕊引得蜜蜂嗡嗡的在其间采撷。“阿爸,这些是什么树啊。”。父亲稍许停手望了望说道“应该是木荷。”。它们的花儿真美,我暗自的说道。这时的老黄牛在洼地草丛里哞哞的叫了几声,我欢心的笑了。父亲清理完余下的草木后坐在了我的身旁,他拿起了水壶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大口,停下来后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神炯炯的望着前方的这小块荒地。父亲的眼里流露出了一股带着希望的神情。我望着这小块地实在并没有太多联想,它是荒凉的更何况高低起伏呢?父亲打算用它来种什么呢,我心里一度的揣测。“阿爸,这地能种什么呢?”我终于还是开口问道。父亲这时吸着旱烟眼睛依旧望着那块地,并未回答。“阿爸……”。“以后再说,先拾掇了。”父亲含混的答道。我有些懊恼父亲的模棱,拿起了干粮闷声的吃了起来。吸完烟后父亲就着茶水也吃起了干粮。些许后,父亲闭目着靠着树干瞌睡了起来,一会功夫我已听到隐隐鼾声,父亲真的累了。我并无睡意,便拿着柴刀走到老黄牛附近学着父亲的举动砍伐起荒地里的细枝藤条。一旁的牛这时又哞哞的叫唤了,有些慌张的四下乱动,好像要挣脱系着的绳索。我几分不解的朝着它望了望,它望着我又四下乱动的叫了。我继续的低头砍伐着,并未多加理会。
午时的太阳火辣辣照在我的身上,一会功夫便已是满头大汗,半刻过后我渴的难受返回树下拿起水壶喝水。我站着,望着我的四周。牛挣扎的更激烈了,我有些温恼,想吼出声来,一想父亲正在瞌睡,我便向牛的方向走去。我想牛也许是想换个地方,也许是阴凉的树下呢?我解下了绑在马缨丹上的牛绳,拉着牛走向不远的一棵木荷树下。它是不情愿的跟我走的,我拉的很费力。我不懂它到底想干嘛。我用牛绳在它的肚子上狠狠的抽打了几下“老实点。”我恶狠狠的说道。它依旧躁动着,我拖拽着它到了木荷树下,把牛绳系在了树的枝干上。返回到父亲这边的树下,我望了望父亲,他的鼾声有节奏的响着。我在树的低处折了根枝叶,就怎么站着噗噗的扇着。阳光是炽热的,空气好像静止了似的一丝风也没。我再次的折了些细茎的枝叶把它们编成圆圈,然后把它戴到头上。我拿起了柴刀继续去到了那块荒地砍伐,我想这样子下午就能早点回去。老黄牛依旧在树下躁动着,我不想管它。
荒地上的一株菝葜与其它杂草盘根错节的交织在一起,我只能用劲的一点点劈砍拉拔,额头的汗水不时的随着我的动作滴落到身旁的草叶上。偶然的昂头间,一个影子在远处的树丛间快速的一闪而过,我惊得直立了起来,不安的情绪冉冉的弥漫着,错觉吗。我呆呆的站着,眼睛直直的打量着前方的树丛。是错觉吗?我还是无法确定。牛又哞哞的叫了,在树下一直乱动着。我把柴刀别在腰间,几分愤怒的跑过去。牛绳已经被饶了几个结了,我费劲的解下了牛绳用力的在牛肚上抽了几下,牛躁动着想窜到我身后,我扯着牛绳想让它停下来,我们就这样绕着圈子徒劳的相互较劲着。树丛中的影子迅速的窜了出来,跳跃着蹦到了牛腿旁边,狠狠的咬在了牛的膝盖上。我吓的怔住了,牛惊恐的蹦跳着,影子被甩到了一旁,它迅速的立起了身子,摆了姿势准备着再次的进攻。牛发疯的想逃,我被推拽了几步跌倒在地。牛挣脱了我手中的绳索跑了,没跑多远便跌倒在地。影子看见牛跑了,目光转向了我,我们四目相对着。我哭了,眼泪淌了下来。我想叫。阿爸,阿爸……,却没有任何声音出口。我惊恐的望着它。我就怎么在地上蹭着往后退,它一步步的慢慢走了过来。地上的荆棘刺破了手掌,我感到了一阵的疼痛感。下意识的我拔出了腰间别着的柴刀,一手撑着用力的立起了身子。它迅速的冲向我,我拿着柴刀比划着,它在我前方停住脚步。嗷呜,它发出了震耳的吼声。“阿爸……”我带着哭腔大声的叫了起来。“阿爸……”我眼睛怔怔的望着它叫着。它尝试着进攻,前爪试探着拨开我的柴刀,我四下空无的比划着。嗷呜,它再次的大叫,嘴巴张着舌头舔了舔前齿。“阿爸,阿爸……”我哭泣的叫着,眼泪直直的淌到了衣袖上。阿爸,我怕,你快来啊……。我们还是这样僵持着。突然它转向了我身后,我下意识的比划着柴刀转过了身,它望了望我便奔向了跌倒的牛。“阿爸……”“素,别怕。”父亲望着我大声的吼着,说完便提起锄头奔向了牛的方向。我依旧原地站着,手里的柴刀紧紧的提着。父亲在牛的身旁与影子周旋着,不一会儿影子被父亲的锄头打中了前腿,嗷叫一声退到了一旁,父亲蓄势着并未往前再次进攻。影子提起了身子,嗷呜,又叫了声,而后望了望我父亲便奔进了林子里。“素,受伤了吗?”父亲原地站着对着我喊道。“没……”。父亲见影子并未再次返回,便蹲下来观察牛的伤口。“素,过来。”。我拿着柴刀跑了过去。“应该伤的不深。”父亲像是自语的说道。我蹲在一侧,并未言语。这时父亲看着我“吓到了吧。”“阿爸,那东西是什么呢?”我哭笑着问道。父亲笑了“那就是老虎啊,傻丫头。”“哦。”我哈哈的跟着笑了。我与父亲找了些草叶与藤条给牛的伤口简单的包扎了下,父亲想让牛尝试着站起来,几次助力后牛站了起来。哞哞,它叫了几声。
“阿嬷,那老虎下午有在出现吗?”我紧张的问道。“是有的,那时太阳已泛出微微的淡橙色,我与父亲已再回程的路上,”阿嬷微笑着说着“我牵着牛在前,父亲走在后面,父亲突然对我喊道‘素,快看,崖石上有老虎’我向着父亲指的方向望去,一只大的带着一只小的在上面,小的一直围着大的乱串着。”“阿嬷,那地最后种什么了呢?”。阿嬷开心的笑了出来“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