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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小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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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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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盏灯

[爷爷]


2019年2月。可能是11日,也可能是13日。不记得了

只记得是正月初七。在年关的尾巴上,爷爷离开了。

我至今很后悔一件事,那年给老公订的机票是初七下午。定那张机票的时候,我以为爷爷会有出院的一天。

但是没有。在我和妈妈去机场接老公赶往医院时,爸爸发来消息,说,慢些开吧。

那时离我和老公正式领证还有不到一年半。

离疫情爆发还有不满一年。

离我接到考研的录取通知还有五个月。

离妹妹高考还有不足四个月。


也有一些庆幸的事。

考上了外地的大学,爷爷奶奶每次都要去机场送我。经常也去机场接我。

大二的时候,爸爸妈妈带着爷爷奶奶来青岛找我玩。担心爷爷的哮喘,足足坐了大半天的卧铺。我在栈桥定了家庭旅馆,带爷爷奶奶看海,爬小鱼山,在五四和奥帆合影,去海大吃食堂。爷爷奶奶说,大学里面可真是好。

大学毕业之后,在青岛边工作边考研。中间赶着一次节日,带着老公回家看爷爷和奶奶。爷爷很激动,奶奶很矜持。爷爷自豪地对老公说:“让我为你介绍一下沈阳,是一座有着四百万银口的大城市……”。奶奶苦口婆心地补充说:“你们不能住在一起,要努力淆习……”

对了,当时沈阳的常住人口是八百万。


也有遗憾的事情。

爷爷没有坐过飞机。他在机场同我合影,说真是羡慕我们这一代的生活。

爷爷一直想要去北京看天安门。但是却没能如愿,因为后来的他连坐高铁都可能有风险。

爷爷在走前几天,说“我要坚持!活下去!”我安慰他,快好起来,等着参加我的婚礼。

他在临走当天已经不能说话,也难以睁眼。家人来了很多,我说,小张(我的老公)马上就来看你哦!爷爷使劲点点头。

我对老公说,我爷爷知道你要来呀。他哭得比我还要凶。


我们到医院的时候,爷爷已经穿好了衣服。我们回到家里,奶奶庄严地走出来,平静的说:“把你爷爷送走啦?”

奶奶是个坚强的人。一辈子没有掉过泪。她的二儿子很小的时候死于烫伤并发症。她都没有哭。爷爷走的那一天早晨,她在去医院的路上对我和妈妈说:“还是得去准备一点tao布(音涛布,黑布)啊。万一,再死了?现买,可要来不及了…”

下午我和妈妈去机场之前,把奶奶送回了家。奶奶说,我累了,不呆在医院。

爷爷去世之后,初八守灵,初十就安排了葬礼。妹妹在上学,我作为长孙女捧着牌位,老公捧着照片,去殡仪馆送爷爷最后一程。我坐在副驾驶,往每一个十字路口扔了好多纸钱。请来主持流程的司机说,扔几片就可以……我说,为爷爷打点的,别那么抠……


爷爷的骨灰下葬前寄存在一排一个个的小格子里。爸爸说,我给你爷爷挑的位置,先住在这儿……这层通风好。

妈妈说,你小的时候爷爷奶奶最疼你。现在爷爷没了,以后对奶奶好点吧。


[奶奶]


2020年一月二十号,离庚子年还剩几天。我和老公在中街打卡了一家新开的星空照相馆。我买了当时很火的茗战mini双杯,又去旁边的炸酱面吃双人餐。两天之后,我们就飞往老公的老家山东过年。

几乎刚落地,疫情就变得诡异起来。

本来的计划是初五回沈阳。一拖再拖。最后在初十后,落地满十四天时终于成行。

机场在济南,距老公家有两小时车程。老公的小舅自告奋勇开车送我们过去。

在沈阳居家隔离十四天。除了半夜下楼喘上几口气,其余时间乖乖宅住。


当时以为三月会正常开学。在沈阳也只停留了两周,确认没有成为病毒携带者,就又火车转往长春等待开学。向社区报备之后,社区叫我们回来居家隔离两周,第一周严禁出门,第二周开始可以小范围活动。算算日子两周以后也才刚刚三月,还觉得时间安排紧凑。

临行前去看奶奶,奶奶依然是自己张罗饭菜。告诉她不能再出门了,要买的菜叫我爸爸送。

到了长春出租屋之后开始闭关。自己搞饭,手忙脚乱的。只会用酱油和鸡精。

谁知后来疫情越来越重,学校直接放弃开学。老公准备考研,我闲暇时间开始一件件复刻奶奶做过的菜。

最有成就感的是一次买了半斤猪皮,成功熬出了满满一大碗皮冻——只不过我根本刮不干净皮下脂肪,老公刮了近一个小时,累得冒烟。我跟他讲,我奶奶过年的时候都自己刮两斤的。


五月末。老公考研线上复试。出结果之后打电话给家里,他妈妈说,小舅病了。

六月份,我们回去探望小舅。夏天期间疫情果然轻了不少。小舅甚至请我们去饭店聚餐。婆婆兄弟姊妹一共四个,加上小辈也满当当塞了一大桌。我们拍了一张全家福。

停留并不长。回来之前去小舅家里坐了一会,他问我们长春好吗?老公说,很好,而且他考上了研究生,后面要在长春呆三年。我们请小舅病好了就来长春玩。他开心地答应了。

七月,老公收到通知书之后,我说,暑假去结婚吧。

疫情为我们的计划开了绿灯。七月末到八月初,几乎是这年疫情的最低谷。我们在青岛拍了婚纱照,吃了黄汤拉面;回到老公家小住几天,就带着他爸妈飞到沈阳。我把领证日约在八月八日。七日晚上,叔叔一家、我们一家和老公一家一起吃了顿东北菜。


领证之后,我们又一起去看奶奶。

奶奶在一年前摔断了股骨。我和老公当时还在青岛,听闻立刻飞回去照顾。手术前,医生说她太瘦了,要先输上三天的血才勉强能动刀子。

手术那天,我们全守在医院屏息等待。等到我开始有些走神,突然一声“出来了!”然后就是几个人抬着奶奶冲回病房。

麻药过了之后,奶奶对我说:“那屋可真是冷。把我都抖搂(冻)着了。”

自此之后,爸爸给奶奶请了保姆。一是限制其活动,二是照看她饮食。


领证那天,奶奶从床上颤颤绊绊地爬下来,小步蹭到客厅见老公的父母。

妹妹后来跟我说,奶奶听说他们来的消息,突然紧张了:“这我说点啥呀?”

紧张的不止一头。公公也紧张得不行。不紧张的人每个都举着手机在录视频。

我们没有办婚礼。回头看,能挤出时间安安稳稳完成这些,已经是太幸运。

沈阳答谢宴奶奶行动不便没有去。我们单独带她在楼下吃饭。奶奶胃口很好。


山东的答谢宴安排在九月。本来并不想参加,可是想到小舅,还是飞了回去。

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第二天起早就要化妆办宴席。宴席到一半的时候我和老公悄悄问家里,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去医院看一看?

婆婆说,小舅已经没了,就在昨天下午。

当着那么多客人。要忍住不能哭。


2020年过得很快。几乎全都在屋里度过。2021年春节,我们是在沈阳过的。

庚子之后,情况也并没有好转。三十那天,我们都去奶奶家吃年夜饭。奶奶还是吃得很多,每一种菜都要尝到。我拍了小视频,视频里奶奶矮矮小小缩在轮椅里,笑脸像颗核桃。

奶奶仪式感一向很重。从前每个春节,都一定要坚持到十二点过后才肯睡觉。

不过那一年,她很早就睡了。

躺在卧室的床上,没什么看春晚的兴致,也没什么守岁的必要。


2021年的疫情也并没有好上太多。沈阳也闹了两次,有一次在五月。

五一的时候,我们回去看奶奶,奶奶吃的很少。长了褥疮。说话变得怪费劲。

我说,感觉精神很萎靡。去医院看看没。

爸爸说,正打算过了五一就去做一套体检呢。

奶奶和爷爷不同。爷爷更娇嫩,对身体不适总是很敏感,对小病痛也很难忍耐。可奶奶即便骨折那一次,也挺了一夜,还是被爸爸发现坐在地上,怎么都站不起来。


五一过去,我们回了长春。十号左右,爸爸就说,奶奶住院了。

医生说,器官都老化了,肺肾什么的都有积液。

我问要不要我们回去看看。妈妈说先观察一下吧。

很快,沈阳的疫情爆发。医院封闭,只允许一人陪同。

那个时候差不多是五月十四五号。爸爸也被关在医院,不允许其他人再探望。

我知道,如果回不去,大概就见不到了。但爸爸说,你回来了,也进不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老公跟奶奶视频了几次。

爸爸打电话说,看情况是够呛了。爷爷走之后,我们都熟悉了人老的过程。

只不过当时,我以为与爷爷没见成的最后一面,可以在奶奶临终时补偿。

五月十九日,奶奶在视频里很精神,说了一句“好”,然后就死死盯着镜头。

二十号。爸爸发来一段文字。告诉我奶奶走了。

他说,奶奶生命力十分顽强。半夜的时候,指标已经不行了,但是奶奶还是熬过了深夜。

不知道,奶奶是在等我吗。


2021年暑假,我们为奶奶也搬了家。和爷爷住在一起。

2022年的春节,我和老公没有回沈阳。爸爸妈妈去了外婆家过年。叔叔婶婶去了婶婶的妈妈家。这是我们第一次完全拆开的春节。

我们在初四飞回沈阳。沈阳第一年严禁鞭炮。大街上真冷清。

初七溜出去吃老四季。打车回家时,司机师傅说,这年过得,真没味儿啊。


我想起小时候的除夕,我们一家八口人,聚在爷爷奶奶家。大人们准备饭菜,小孩子贴春联,摆果盘。四五点钟吃上一大顿,收拾一下就张罗包饺子。饺子包好,春晚也就开始了。剥砂糖橘,嚼不老林,磕毛嗑聊天儿,认认真真编几条短信发给在乎的人。

待鞭炮声越来越强,盖住电视声的时候,就也该出门放鞭了。穿上厚厚的衣服鞋子,踩着雪挑一块儿平整的地。妹妹只敢放呲花,我也至多敢放个小陀螺小礼花。放二百、五百甚至八百响大红鞭的重任只能由爸爸完成。把这个听响儿的炮仗挂在窗根底的小菜园围栏上,喊屋里的爷爷奶奶打开窗户听。

放完鞭炮,回家洗洗手,等着外面起起伏伏的噼啪声逐渐消失,就是十一点过了。这个时候,我们都调整好舒服的坐姿,安安静静地等着赵本山出现。本山演完,每个人都要用力张合几下嘴巴,放松笑僵的脸。然后,就要去坐水,水开了下饺子。等饺子熟的间隙,和妈妈一起给外婆打电话拜年,要吼得很大很大声。

饺子好了,我们一起数零点钟声的敲响。爸爸妈妈给爷爷奶奶拜年,叔叔婶婶给爷爷奶奶拜年,我和妹妹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婶婶拜年……爷爷奶奶包的压岁钱永远是最厚的,不过我们更在意的,总是今天包的饺子有没有太咸或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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