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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小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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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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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故人来

在我四岁的时候,一个我回忆比见面还长的男人去世了。

那是我的外公。

 

我们一家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外公也是;

只有外婆的老家在无锡。所以我喊她外婆而不是姥姥,姥爷自然也就成了外公。

外公给我留下的很多记忆其实是间接的:

我从大立柜玻璃下压着的照片,辨认他的容貌;

从外婆的默默眼泪分辨他的温柔;

从妈妈的叨叨叙述想象他对我各种的好;

从爸爸遗憾的叹息认识他的品格。

所有一切构成这样一个事实:一个正直、深情、爱每个人甚于爱己的男人,在我还懵懂不大记事的年纪就罹患肝癌,离我们而去了。

而他就是我的外公。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写出一篇优秀作文:《我的外公》。

我写我的外公,在我还没有记事的年纪就撒手人寰;

写他抱我在怀里,偷偷买“鬼脸嘟嘟”给我吃;

写他塞给出租司机十块钱,为了不叫我挤公交回家;

写他的爱人,我的外婆,在无尽深夜的空荡屋子里,孤单地徘徊……

我的老师很感动,把作文交给了我的妈妈;我的妈妈很自豪,把作文带给我的外婆;而我的外婆一边读,一边哭泣,最终没有能够读完。

这令我有些局促。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哭哭啼啼。

每年扫墓的时候,我都怀着几乎是欣慰的心情,看外公墓碑上整洁的刻字,看四周新鲜、生机勃勃的青草和上面的虫。外公是我第一次认识到死亡的样子。死亡就是一个人突然消失,不是变成一块冰冷的墓碑,而是彻底不见,不留下任何实体。他可以渗透在这一方空气里,可以透过层层神经进入妈妈的梦。他可以突然浮现在外婆脑海中,接替她原本的笑脸。但他不会伸出一只手来触摸我,也不会化作一阵风吹破我的出神。

可能正是如此,在此后的二十几年中,我对死亡的态度一直显得有些平淡。死亡不是令人恐惧的事情,令人恐惧的是突然改变的习惯。所以,外公的消失不见,于我只是改变了想象他的方式,于外婆却是一场似乎没有尽头的无法适应。

 

但终点在去年此刻到来了。昨天,是外婆去世一周年。

外婆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哭。妈妈也没有哭。

那天早晨,妈妈听到消息去外婆家,甚至没有叫我起床。而等到我醒来赶过去的时候,外婆已经安安静静地离开了。死亡与睡梦几乎没有断点我们都认为是一种福气。

外婆家空前塞满了人。我们买白酒,买毛巾,收拾衣物,又去打扫老家的屋子老家屋里的大立柜空无一物,除了玻璃下外公外婆的合影。我们没有时间吃饭我叫了外卖便当。

那天外婆单位的人来了鞠了三个躬,留下一些安慰话便走了。接着外卖来了我们一起吃饭。寄存骨灰办理手续的陆续回来,我们安排他们吃饭……最后,外婆的几个女儿守在老家屋里其余则各自回家。

三天内便完成守灵,告别,和火化在从四岁起便无比熟悉的墓园后院,我烧了一袋纸钱和一兜衣服。老公烧了一袋什么很精巧的贡品。人很多,我们没有时间久留。炉子前面排着长长的队烧去的东西也不知会不会搞串。

吃饭聊天想一想未来谈一谈我们小辈。老一辈么没什么好说的这一年一年。

外婆下葬那天我没有去。我即将开学去了另一个城市。其实下葬的地方我也去过很多次了——外婆的新家是外公住了二十几年的老窝青草和虫鸣环绕的那一方土地。外婆的半面字新,外公一侧的字已陈旧了。

 

直至今日,我的四位至亲老人,都完成了自己的一生。很遗憾的是,算起来,我并没有严格意义上见证过任何一场告别。

外公去世的时候我甚至当时并不知道;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在接老公赶去的路上,他哭得比我还厉害一些

奶奶去世的时候,疫情原因没有回去,只在前一天的视频里见了最后一面;

外婆去世,我们已经明白了每个预兆。这个总有一天的结局,我们都等了很久甚至当时没有哭泣的妈妈,在此后一年中不断回想流泪的情景,也同几年前的爸爸一般。

 

令我不能习惯的却是另一件事:外婆去世了,我失去了最后一个年长的亲人

十年来,我一直在外游荡。回家乡和看老人仿佛是一组嵌套的模具,开启一个就必然连带出一串。甚至连前置的“买伴手礼”和结尾的“多回来看看”都渐渐程序化。

而现在,这个模式被彻底打破了。回家的每个年节,再也没有人等着我去探望了。说来或许可笑,我是幻想过将我的孩子带到我的祖父母辈面前的,

只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一直以来我都有一种感觉看着老人在面前一点点寿终正寝的时候,是不会特别难过的。他们的生命力那自然地一点点流逝甚至不会使我特别依恋或不舍。他们已不是熟悉的他们也许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不像往常一样亲热,甚至根本不再认得

可是等到他们终于不在了,那个熟悉的人又会重新变得清晰

爷爷去世之后的两年里,我无数次梦到他后来又加进了奶奶梦里的爷爷不会再耳聋,不会突然情绪化梦里的奶奶忙忙碌碌少言寡语,一切都是熟悉的场景

直到醒来的一刻这些身影才会随着理智浮现而逐渐陌生,消退。

 

就像我直至今日,才渐渐拨开外婆近几年一直模糊的面纱,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想起她喜欢看大宅门,喜欢听叽叽呀呀的剧

想起我写外公的一篇作文,把她看哭使我不安;

想起她很喜欢我老公,觉得他长得有南方人的白净样子

想到最后一次看她她精神很好,吃了我塞给她的点心我挠她痒痒,她咯咯地笑。

我第一次为外婆哭在她去世106天的时候。那天的我在他乡,听妈妈说她和几个姨去扫了墓,突然想起大时代里,小尤太给展博唱一曲“似是故人来”:

“……前事故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起

欢喜伤悲老病生死说不上传奇……

 

我不为离别伤心。对她而言,瘫痪在床日复一日的寂寞是不及与外公重逢的

难过的是,等我再回家的时候,确实不会有任何人期盼着我去探望了。

就像以后的新年,也再不会需要鞭炮糖果,和串门直到爸爸妈妈慢慢变成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的样子,需要“串门”的可能是我未来的孩子

我们接棒起爸爸妈妈的角色,扮演枢纽一样承上启下,盘旋在各家庭中的“大人”在每个年节日常,探亲奔波再也不能谁家的小孩。

从这一刻开始,童年真正的结束了





2023.08.18,外婆忌日一周年零一天

很遗憾,昨天忘记了回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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