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大别山鄂东罗田县城。今年春天疫情后,年逾古稀的父母从乡下赶到县城,为我带来鸡、鸭和腊肉,我为两位老人买了新衣,全家人满面笑容地在县照相馆照了一张“全家福”,人们见了都夸:“多么和睦、甜蜜的家庭!”可谁也不会想到,照片上笑得最慈祥的却是我的后妈!
八十年初,我刚读完高中,谁料母亲因一场大病离开人间。年过花甲的父亲和我每天忙了田里,还要忙屋里,有时农活忙,只好头天做好饭,第二天用开水一泡应付一餐,日子非常艰难。不久,父亲告诉我,经别人介绍,他要与一个陌生的妇女结婚。当时,我很想不通,父亲结婚那天,我借故跑到远远的地方,在旅馆里整整睡了一天,待我闷闷不乐地返回家时,父亲带我和后娘去镇上照相,当摄影师对准镜头时,后娘慈爱地把我拉到她身边,但我心里感到别扭,便固执地又站回父亲身边。第二天凌晨,我跟父亲说要去外面锻炼锻炼,离家到30里路远的水利工地上搞副业。后娘不顾年岁已高,每隔一段时间从家里来看我,除了带来洗净补好的衣衫,带来我的书本和照明用的蜡烛,小竹篮里还装有小饭盒,里面有我最爱吃的腊肉、咸鱼,于是我产生了回家的念头。有次回家,后娘正在灶前忙碌,见我进门便慌忙把锅盖盖上,我暗自思忖:一定是她趁我不在家,偷偷地煮好吃的!待她转身入套房,我悄悄地把锅盖揭开,却一下怔住了,锅里泡着几颗米粒和“白花”野菜。后来,我从父亲那里知道,后娘为了偿还母亲治病借的债,为了让我吃饱吃好,她独自在家时常以瓜菜代食,节约口粮。我听到这里,不知是惭愧,还是激动,眼眶湿润了。
几年后,我被招干进了县城。临走前的一天晚上,从睡梦中醒来,鸡都啼了,后娘戴着老花镜,还在昏暗的油灯下飞针走线,为我赶做笋叶底布鞋。要上路了,后娘坚持要送我到镇上搭车。开车前,后娘在车上紧紧地挨着我坐下,她不善言辞,双眼依依不舍地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要嘱咐,尔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揉折得皱巴巴的十元钱塞到我手中。后娘下车后,还站在那棵杨树下不愿离去。汽车开动了,我挥手与后娘告别,后娘呼出一声:“儿哟,你多保重自己,要吃饱,别想家里!”或许是怕我难过,她把脸扭向一边,用手帕擦着流出来的泪水。
初到县城,生活很不习惯,在繁忙的工作中还坚持写作,有时为一篇文章,通宵达旦,天长日久,我体力不支,病倒在医院。后娘闻讯赶来,看到病床前倒悬着葡萄糖瓶子,那长长的针管插进我那瘦弱的手臂时,后娘流下了两行老泪。在后娘的精心调养下,我很快恢复了健康,看着后娘因照顾我而疲惫不堪的模样,我决心挽留她在县城好好休息,谁知后娘听后却摇了摇头说:“儿呀,你好了,我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你父亲独自一人在家,年纪又大,有田有地,还有猪、鸡……”我见留不住她,便从抽屉里拿出平时积蓄的50元钱让她带回去零用,她却一再推辞不要,我装出生气的样子,把钱丢在她面前,她才答应把钱收下了。可是她走后,我从房间竹篮里发现她买的麦乳精、奶粉、果子露等滋补品。今年三月二十号,是我的生日,年迈的父母特地从乡下赶来,带来许多我爱吃的土特产,全家人高高兴兴地依偎在白发苍苍的后娘身边,随着相机快门“咔嚓”的声音,我们一家人幸福的笑容永远定格在这幅彩色照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