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蓝色的涤纶做件女春装,穿在妙龄女子身上,那是鲜艳的针织品锦上添朵红花,格外引人注目。那嘴角两边深深的像浓墨描过的八字胡须,假如长在六、七十岁老爹爹嘴上,定印证了古语“无须不成相”,还修饰了老人久经世故和岁月苍桑的仪表。
那一顶洁白的圆形像山里磨菇,但比磨菇更圆更艳的帽子,如果放在呀呀学语的幼童头上,孩子更加天真活泼,可爱极了。
但是,奇怪的是:天蓝色涤纶不在姑娘上身,而在一男青年的下裙,着在大腿上部分贴肉的细,下部分挨脚处张着大口---喇叭筒裤。八字胡须不长在老态龙锺的爹爹嘴上,却生在十八、九岁青年伢的嘴旁。白色的小软布帽不戴在幼儿园小朋友头上,而戴在八字须、喇叭裤的青年头上。
可谓思想解放,可谓仪表新鲜。从江北青山乘船前和上阳逻港口岸,前后30分钟目击了改革开放后这些着喇叭筒裤青年人的所作所为。
四月的天气,开始热了,温暖的太阳照射大地。人在太阳底下活动,有些燥热的感觉。碧绿色的、软绵绵的垂柳下面,坐着一群讲武汉话的年青人,他们是洪山人。
远远来了一位头戴圆圆的、洁白色礼帽的人,近了才看清是位廾七、八岁的年青伢,又肥又大的喇叭筒裤拖在脚下,别具一格还有那引人注目的八字须和头顶上那个白圆帽。
天蓝色喇叭裤年青人飘飘然从那群讲武汉话青年人面前走过,肩膀上挂个抽口的长圆形袋子随着他潇洒步伐而摆动。
“啪!”一团泥巴落在洁白色小圆帽上。
“谁干的?”喇叭裤吃惊地抬起头,看清楚了,是那群讲武汉话中的一位年轻小伙子干的,那人二十多岁,上身穿件陈旧破烂的水手夹克,下身也是穿深红色喇叭裤,但喇叭筒更大,可以躲条小黄狗。天蓝喇裤怒从心起,冲着深红喇叭裤喊:“喂!你这个婊子养的为什么放暗箭伤人?有种的站出来与老子比试比试?”有人说:“那群人多着呢?你不怕?”天蓝喇裤大声吼:“谁怕谁?十个八个老子也打得了!”
两个喇叭裤冲到一起,吵着骂着。“妈的。”深红色喇叭裤动手了,一拳击向天蓝喇叭裤的脸上,但头一闪,打空拳。
“你娘的。”天蓝喇叭裤回敬一拳打在深红喇叭裤下巴间,痛得大喊:“打人啦!打人啦!”
那群讲汉话的青年人蜂踊而上,将天蓝喇叭裤团团围住,四面受击,远看一群黄的、白的、橙的、墨绿的、深红色喇叭裤在狂舞,天蓝喇叭裤脚下、屁鼓、裆部、前胸、头上都遭受了狠狠打击。
天蓝喇叭裤拼命冲出人群,肩上的圆筒提袋掉在地下,一个小型别致的收录机掉了出来。
其他喇叭裤还在追击他。
天蓝喇叭裤逃窜着,突然,一位用拿扁担的中年妇女路过这里,他伸手一把夺来,返过身子大吼:“妈的,追吧?老子今天拼了!”
话音刚落,深红喇叭裤将一个小四方家伙迎头砸来,天蓝喇叭裤头一偏,家伙落在后面泥田里,是收录机。
正在他怔一会的时侯,说时迟,那时快,其他喇叭裤一哄而上,又将天蓝喇叭裤团团围住,又开始猛烈的拳打足踢。最终,寡不敌众,再也听不到天蓝喇叭裤的吼声,他被击倒在烂泥田畈里。
半晌,天蓝喇叭裤从泥巴田挣扎爬起来了,成了个黑泥人,上衣也撕破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巴和鼻孔流着血。天蓝喇叭裤咧嘴呲牙地嚷道:“打架,要打有理的架,文化大革命,我才十多岁就开始打架,我才不怕!”
闻听此言,深红喇叭裤又站到他的面前。一旁等船的顾客们心担忧起来,又要开打了。有几个怕事的臭男人和抱着孩子的妇女走得远远的看热闹。
“老兄,真有两下,哼,好汉不吃眼前亏。”深红喇叭裤很亲热地拍了拍天蓝喇叭裤的肩膀:“你也不看看这帮人……。”指了指一旁各色喇叭裤年青人。
“小兄弟,对不起!”天蓝喇叭裤双手作辑说,很江湖的样子。“那里,那里。是我们对不起你!”深红喇叭裤回复。
天蓝喇叭裤自言自语说:“吃点小亏,有什么了不起,不打不相识嘛!你看---”
天蓝喇叭裤伸出右手,掌心和掌背有个锐角型刀伤,这是文革时武斗留下的烙印。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戳穿了整个手掌。
“了不起,是位硬汉!”深红喇叭裤大声喝彩。
其他喇叭裤也高喊:“了不起,哥们,交个朋友吧?!”
“好的!”天蓝喇叭裤仰起刚才被打得青紫胖涨的脸庞。
风波平息了,其他喇叭裤围坐在他的身旁,形成一个整体,呻吟着印度电影《流浪者》中丽达的歌曲。
渡船靠岸了,是阳逻港码头。
一层一层长石条台阶,挤满了各种颜色的喇叭裤们。收票的是两位六十多岁的老爹爹,一位留着长须,一位留着短须,可能是经验足的原因,那纲筋焊接的铁闸门关闭死了,只打开一小扇侧门。
走在前面的几个忠实善良向农民以及干部模样的中年人,手里举着轮渡票顺利地通过了。
中间人头哄动的是那群穿喇叭筒裤的年青人,最后边是几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和推有自行车及挑着重担的人们。
深红喇叭裤靠拢了侧门,将身子探了进去,长须老爹爹挡住,并问:“同志。你的票?!”
“票嘛,有的是。”深红喇叭裤点了点头说:“在后面,我们卖的是集体票!”有意地把“集体票”说得很重。
“那么,请拿门票的同志迅速站到前面来。”短须老爹爹走过来用手推了深红喇叭裤一下。
“我们真卖了集体票,你还不相信我吗?!”深红喇叭裤用嘴角一挑,说:“看,你看,就是那个穿天蓝色喇叭裤,戴洁白小圆帽手里,有10张门票!”
“不行!口说没用,拿票来。”长须老爹和短须老爹齐心协力堵住了侧门。双方各有狠气,争争吵吵地闹起来。人声沸鼎。夹杂着粗鲁的辱骂声,喊声。只见深红喇叭裤向其他喇叭裤使了个眼色。特在天蓝色喇叭裤,戴洁白小圆帽耳边叽咕几句,争吵声音马上平静下来了。
“看,票在这里。”天蓝色喇叭裤,戴洁白小圆帽挤出了人群,向两位老人喊着。
两位老爹爹站拢来了,与天蓝色喇叭裤,戴洁白小圆帽身贴身了。只见他手在上衣口袋里掏:“票呢,么不见了?整整十张票丢了!?”忽然,天蓝色喇叭裤把身子往前一挤,短须老爹仰面朝天倒在地下,头正好撞在石头上。与此同时,深红喇叭裤在右边把长须老爹也挤倒了。
“冲啊!”门开了,眨眼红、蓝、绿、紫、白、黑喇叭裤在躺在地上的两位老爹眼前一晃而过,动作迅速。
长须老爹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天蓝喇叭裤声嘶力竭地喊:“抓住他,天蓝喇叭裤!!”短须老爹在地上挣扎着,又倒了下去。
年青人是年青人,老爹还是老爹。长须老爹追了几步,气喘嘘嘘的再也跑不动了,眼睁睁的看着喇叭裤们逃走。转过头,屈下身子看看倒在地上的同事----短须老爹。扶了一把,短须老爹受伤了,殷红的鲜血顺着头上流到脸庞,流到嘴边,老爹双眼还没睁开,嘴里还在连续不断的嚷道:“抓住他,抓住天蓝喇叭裤!抓住戴洁白小圆帽的!!”
长须老爹听后,痛苦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低声轻轻地说:“你伤势很重,到医院里去治疗吧!”
“抓住,抓住戴洁白小圆帽的!抓住天蓝喇叭裤!”短须老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没有一点儿气息了……。
1979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