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四日这天,虽说己立春,但乍暖还寒,我们冒着凛冽的寒风和毛毛细雨,来到大别山腹地北丰河畔一个小山村的农户,对着大堂停放的一具黑木棺椁深深鞠上三躬,虔诚地烧起一叠纸钱,在低沉的哀乐声中,我掉下了一行伤感的泪水。
逝者叫张承兵,是个多年的“老银行”,他是我在农行工作时结交的一位挚友。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弃政从金”,从县委办公室应聘到农行办公室时认识了他。张承兵很喜欢我们这个农村长大,又在县委机关混过的“外来户”,尽管他在基层工作,经常趁到支行办事时到我办公室来坐坐,并在银行业务上给我不少帮助,相互来往中建立了感情。时间久了,他不让我称他“张主任”,而喜欢听我叫他“张老哥”。后来,我干脆就直呼他为“老哥”。
老哥其实不老,那时才40多岁。不久,因工作需要,他调进办公室任会计总务,而且又住在我的隔壁,于是我俩成了朝夕相处的同事和邻居,逢年过节或老哥农村杀了猪,我们办公室的几位同事便到北丰农村美食一顿。那个年代,县城时尚卡拉ok和跳舞,遇到上头来了客人或报社来了记者,我和办公室几位帅哥靓妹们陪着客人们尽兴玩到半夜,可既不会跳舞又不能唱歌的老哥,出于对客人的礼貌默默地坐在一边,虔诚地观看我们潇洒的“伦巴”舞姿,聆听妙龄姑娘和客人欢悦“情歌对唱”。时间一长,我和办公室主任觉得很不过意,吃过饭后,劝老哥回去休息,他总是摇了摇头:“哎!算了吧,客人没走,我先走了多不好呀!”他总是坚持到最后和我们一起送客人到宾馆房间。
老哥深受毛泽东为人民服务思想熏陶,心地善良,助人为乐,特别是对退休老人更是敬重。那时,支行办公室报药费和发工资,老人们生病住进医院,只要打个电话,老哥便骑着旧摩托及时把钱送去,如总务一时没钱,他便楼上搞到楼下,找会计科、找行长,想尽办法筹款送去。他对居住远处、行走不便的老人每月工资实行送上门制度,一次,我和他去城南办事,临出门前,他把老人的工资册和工资放在摩托箱里,我说:“别拿,够麻烦的,让老头们自己来领。”老哥却对我说:“别这么说,人都要老,路远行走不便送给他们是应该的!”谁知这次在途中他的破摩托箱子跑开了,工资册和钱掉了没发觉。为此,他赔了老人工资千多块钱,农村的张大嫂知道心疼不已,老哥却乐呵呵地说:“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乃身外之物,这丢钱有损财化灾之说,说不定还是因祸得福哩!”
老哥是个受苦人,养育了一儿两女,奉养着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他是个孝子,常常为老母端茶倒水,体贴周全,遇上老母三病两痛,老哥请医治疗,日夜守护在床边,前年寒冬的一个夜晚,八十岁的老母人老体衰,突发高烧,又吐又泻,老哥不顾天寒夜黑,骑着摩托十几里路远把医生接来就诊,连夜赶到县城买药,由于昼夜疲劳和寒风袭击,老哥患上了肺炎,在医院治疗期间,他念念不忘家中的老母亲,当儿子告诉他奶奶病己痊愈时,他高兴地说:“好了就好,心中一块石头落下地了!”
1996年春,由于工作需要,我离开办公室到业务网点从事业务经营,大哥很是舍不得我离开。夜晚,同事们在一起喝了告别酒,从不端杯子的他连连吞下两大杯白干,大家都走了,我和大哥还在吊锅城里坐着,时光在静悄悄地流逝,我想到离开县委大院投奔农行一路走过的艰难路程,想到将离开我为之自豪、为之热爱的写作岗位,想到老哥朝夕相处真诚待我许多许多的细节,我再也控制不住感情,我哭了,大哥见我哭了,他也哭了,最后,两人抱头大哭,大哥边哭边说:“你别走,我离不开你,办公室离不开你,我去找领导!”我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说:“大哥,别找,我总得到基层去干几年的,迟下不如早下!”这天夜晚,他送我到桥南家门口,我又送他到城西农行门外,他再又送我到桥南,最后,还是大哥下决心非不要我再送他了,我站在门口,直看到他瘦弱的身材消失在昏暗的灯光中。
新千年后,我从农村调回办公室并担任主任,但老哥却按内退政策回到北丰农村家里,倘偌有事进城必来看我,我也邀同事到北丰去看老哥。2004年冬季的一天,老哥找我商量一件重要的事,他说有一个远房亲戚在华农大学外搞平菇生产农场,邀请合伙做生意,要他拿出四万现金入股,一年可赚十几万。老哥是个老实人,我怀疑他那亲戚靠不住,便说:“老哥,那生意做不得!”老哥听了我的劝告默不做声地走了。
谁知那十几万利润数目对老哥有强大诱惑力,他没听我劝告,径自找亲戚朋友借款四万元,去投资做生意了,住在那又矮又小的水泥预制块棚子里,从此,很长时间没见到老哥了。 2005年的夏天好热,我白天在办公室上班和夜晚在家里睡觉都有空调,倒没感到酷暑难熬,有几次想到在火炉武汉的老哥,便伸手提起电话和他联系,但手机总是打不通。进入秋天,听人说老哥肺上有病回罗田住院,我便去看望他,老哥消瘦好多,人又没精神,不断咳嗽还有气喘的症状,他看到我格外高兴,谈他在外投资情况,平菇生产还可以,但没赚几多钱,待身体康复后又要到那里去。
但是事与愿违,老哥身体每况愈下,2006年初夏,老哥到武汉确诊为肺气肿,并开刀做了手术治疗。回家后,他的病情还未好转,还感觉到遍身疼痛,吃什么吐什么。
冬月十二,是老哥满六十岁的生日,我特地邀办公室的老马去北丰为他祝寿,老哥坐在火塘边告诉我他是吃不得、睡不得,浑身骨头在疼,罗田医生说是武汉开刀时碰了神经,前后用了六、七万元。我看到老哥病容和了解到他所花巨额治疗费,感到心里很难受。中午寿酒开了两席, 一席是我们和他儿子单位的领导及亲戚,而另一席客人有很多是来讨债的,老哥的心情很不好,中午什么也没吃,临走时,老哥挣扎着送我到稻场口,那眼神似乎有一丝生死离别的味儿,虽是老马说老哥病债缠身定活不到多久,但我做梦也想不到这次竞是老哥和我最后一次诀别。
老哥走了,他走得匆匆。最后一次武汉大医院确诊为肺癌、骨髓癌、肾功能衰竭,他再也没从床上下来。此时,我真后悔当时没有坚决地阻止他去武汉做生意,假如在家轻微劳动,他也许能多活几年………
寂夜里,月光如水。虽是早春,肌肤感应是一片冰冷,我站在窗边遥望远空,天空繁星点点,那是老哥在天之灵默默注视着我的目光,又似乎在天国细叙着他善良的心肠和人生不幸,我从心中发出轻声呼唤:老哥啊,你真的走了,一路走好!
3007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