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妹子，你为啥不读书

吉普车盘旋跃上薄刀峰后，跌进茫茫林海中，顿感一阵清凉，酷热的市街已被我们甩得老远老远。

为拍摄薄刀峰的奇异风景以便在国庆节前寄往台湾，县农行与县对台办组织了这次活动。傍晚时分，山雾弥漫，霎时，大小村庄白茫茫一片。

入夜，小雨沥沥淅淅地下了起来，窗外一簇簇的桂花树叶，滴坠大颗大颗的雨珠。那雨珠，在我心里仿佛就是山妹子余莹的泪珠。

余莹，初中毕业，年方十七八岁，椭圆型的脸上挂着微笑，一缕刘海飘在额前，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的，眉峰深处却蕴藏着淡淡的哀愁。她细心地为我们整理床铺，热情地为我们当登山导游，干一天活她可拿林场给的四元工资。我们熟悉后，余莹告诉我们说：她在武汉打工，炎天酷热，江城难捱，便回了林场，待立秋后又要到县里谋生……一个聪明伶俐的姑娘，花季年华，正是读书深造的黄金季节。山妹子啊，你为啥不读书？

……

余莹住在薄刀峰一个秀丽的农家山村，花开一朵，姐弟一双。姐弟俩在小学寄宿时，才大一岁的余莹几乎包揽了弟弟的做饭、洗衣、挑柴等琐事。有个冬天的晚上，弟弟坐在床上看书，一不小心，灯火将尼龙线衣烧个大洞。山里人穷，一件尼龙衣要抵壮汉劳动半个月的纯收入，弟弟见状难过得哭了起来。余莹闻讯赶来又哄又劝，连夜在灯下飞针走线将尼龙线衣补好。

姐弟读初中时，难得的是四同，即：同校同年级同班又同坐一课桌，小弟聪明好学，智力过人，他的书法、绘画都在县里和地区获奖，各门功课名列全班首位。余莹的学习也不落后，她的各门功课都是全班前几名，她的作文、绘画也是全校有名的。她写的作文《我爱笔》，歌颂了家乡和家庭的经济变化，并在省级刊物上发表。

山区还是贫穷的。余莹的父亲，一位30多年党龄的老党员，长期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所得收入甚微；妻子长年生病，家里生活十分困难。他虽是个汉子，但挑不动供养两个子女读书的重担。1992年4月，他扛着板斧，趁着月色，偷偷地在自已承包的山林中砍了三个立方的松木，为读书的儿女备齐了400多元的书杂费和住宿生活费。

私自砍伐国家林木是违法的，有人举报了。全副武装的林业警察来了，余莹的父亲带着道不清的痛楚和惆怅走进了监狱，开始了一年的囚徒生活。此时此刻，他没叫，也没哭，默默地为儿女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余莹的母亲又气又急，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加上老病夹新病，昏过去几次，又几次慢慢苏醒过来。她想到死，但眼前晃动着一对活泼的儿女身影，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叶绿又叶黄，父亲刑满释放。1993年秋，余莹刚好初中毕业。回到家中，看到母亲佝偻着身子低声咳嗽不停，父亲则坐在门坎上，闷闷地抽着旱烟。余莹看到这里，心都碎了。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余莹望着窗外的树枝发呆：姐弟俩求学，不仅使家庭承受信用社1000元的贷款，还使母亲昼夜操劳，父亲走上罪恶之路……她决定不读书，回到山上帮父亲种地，走到家里帮母亲做家务。同时，她又想到山里一批姐妹外出打工发了家致了富，自己为何不走出大山，用双手挣来的钱供弟弟读书，为母亲治好病，为父亲减轻这副沉重的家庭负担呢？

1994年春节刚过，余莹悄悄走近对着窗口发呆的母亲，拉起她的手说：“娘，别愁，我去挣钱！”母亲听了后，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莹儿，多懂事的孩子，你才初中毕业，娘对不起你呵！”正月初二，余莹徒步来到大地坳找长年在外打工的亲戚，那亲戚审视着她的身材和神态，连声说：“你还小，过几年再说！”余莹并没灰心，她决心独自闯武汉。家里太拮据了，连去武汉的车费也没有，好心的农行会计张大姐从口袋里掏出了十多元钱给她作车费，到汉口怎么办？张大姐也没办法。

正月初六，雄鸡啼两遍。余莹早早起了床，先将一捆猪草切碎煮熟，然后走到灶台炒碗饭吃了，收拾几套衣服准备上路。她悄悄地推开弟弟的房门，小弟睡得正香。余莹似乎记起什么，她找来纸笔，伏在桌上写了个留言条，当写到：“此次外出，并无其它原因，虽青春年少正是读书的黄金时间，但家穷弟小，我只好外出挣钱”时，她眼眶一红，鼻子一酸，一滴滴泪水掉在信纸上。随后，她沿着山路向乘车方向奔去。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余莹听到弟弟的哭喊声：“姐，姐！你等我！”原来弟弟醒来见到留言条，便一边哭一边喊追了五六华里。

姐弟见面，格外亲切。弟弟扑在余莹怀里号啕大哭起来了，余莹更是哭成了泪人，她摸了摸弟弟乌黑的头发，哽咽地说：“弟……啊，你……要用功……读书，姐姐……挣钱……供你！”弟弟擦干眼泪，点头应允道：“姐，我记下了你的话！”说完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人民币递给了余莹。余莹摇了摇头：“弟，钱我不要，那是你读高中的学费！”弟弟硬是把钱塞进了余莹的挂包。然后，他站在路边一棵大松树下招手，还在大声呼喊：“姐姐！早点回来！”

……

雨停了。我们看着窗外景色，回味着那一泓清泪凝聚而成的动人故事，心情十分沉重。明天，我们就要走了，山妹子余莹无声无息的劳动和艰难的人生之路都将在身后徐徐飘落……

山雾退了，风儿来了，一片月光羞羞答答地从树上滑落下来，今夜星辰依然灿烂。

山妹子呵，你何时才能读书？

                                                                       2004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