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残荷听雨声

四时花事，各有其美。只是随着季节更迭，再美的花事也有凋零的时候。比方说清新脱俗的夏荷，一到秋冬，霜中叶败，零落难堪。失去取悦于人的芳香灿烂，逃不出“无人解爱萧条境”的窘境。

我出生在鄂东水乡，自小荷间嬉闹，吃着莲蓬和藕成长，对荷有一种特别的喜爱之情。日前回乡，我去了一趟夏日访荷的城塘湖。沿着湖岸行走，阳光下，晚秋的风，清角吹寒。岸边的草丛，生长着各色无名的野菊，在风中微笑，于萧索中缠绵了秋意。曾经“古柳垂堤风淡淡，新荷漫沼叶田田”的千年荷湖，此刻湖面上满目枯黄。没有“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娇羞萌动，失去了“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碧海浩瀚。只留下一片“花凋香渺谢红妆，独留残叶对秋光”的寂寞与凄凉。

其实，生活从来都不曾缺少美，缺少的是发现美的眼睛。就如眼前一湖残荷，这秋风中挺立的残梗以及擎起的残叶，何等的孤傲与不羁，演绎的是湖荷的一种另类风景。你看，湖面上纵横交错的枯枝败叶，或断折、或弯垂、或斜枝旁出、或笑傲苍穹。无一例外的是简约的枝干勾勒出别致的线条，自然的姿态契合着天光水色。虽满目枯黄，但骨子里透露出一股“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动人高洁。是阳光下最恣意的静美，最自在的从容。无论是梗或叶，或立或卧于水面之上，不妖不媚。连片成景，独立如画。

就在我拿起手机准备拍这残荷秋韵时，眼前这幅水墨画中，多了几只在残荷枝头觅食、停憩、嬉戏的小麻雀。随着手机的推移，镜头里又多了一只翩翩起舞的红蜻蜓。时而悬空，时而飞舞，时而停留在残荷枯枝上展示静美。它们的出现，给这幅秋日残荷图平添了一些生气和韵味。风来，水面波纹荡漾，麻雀、蜻蜓和残荷的倒影也在水中灵动起来，动静之间，自然之美，意境斐然。有人说，极致的美，是跨越时光长廊的画卷，在繁华落尽时打开，反复吟阅方能深得其味。我想，眼前一湖秋荷便是这种美。且看残荷，骨子里永远充盈的永不凋谢的生命气息。枯而不死，死而不倒，残而优雅。荷如是，人事何尝不是如此？你位高权重也好，你风光无限也罢。得意时再多的簇拥与抬爱，也不及在你失意落魄之时，不离不弃的关爱与问候！人啊，唯有像荷一样坦然面对生命的每一段历程。既便繁华落幕，内心深处也能蕴藏厚重，静美从容。

就这么沉浸在这荷事之中，突然有一种想在这湖边住下的想法：我有一间房子，秦砖汉瓦的那种，面朝城塘开着一扇窗子，左栽竹，右植柳。给它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雅池居。夏天，小屋轩窗半启，我“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身如荷，姿娉婷，在竹桩码头上戏水，弄萍。秋后，风清露冷的黄昏，我在湖边的廊桥上漫步。风来，陪荷起舞，雨至，且共枯荷听雨。累了，凭栏伫立塘边，如同一棵秋树，站在久远的岁月里。聆听秋虫岸边杂树或草丛中鸣唱，听风弄笛，享受自然。世间的喧嚣和繁杂与己无关，眼前有的是秋水灵动的温婉，自然祥和和静谧。

“留得枯荷听雨声”。喜欢李商隐对残荷充满尊重的诗句，更欣赏诗人在生命的荣枯轮回面前，无论是自然与人生境况欣喜或忧伤，都能保持一种与自然共生并淡然处之的心态。

“谢却铅华养生机，一朝春雨碧满塘”。残荷之美，美在沉淀，美在风骨，美在荒芜凄凉下萌动的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