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绍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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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4年，鄂东广济童司牌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早，天气也格外寒冷。十一月二十九日这天晚上，大雪纷飞。在上街头路边的一户杜姓人家，伴随一阵清脆的婴儿啼哭声，一个弱小的新生命呱呱坠地。守着羸弱的妻子，孩子的父亲望着破旧的茅屋和可爱的婴儿，喜忧参半。这个小生命，是杜家的第二个儿子，也就是后来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少将的杜国平将军。
杜国平将军虽一生传奇，但在家乡童司牌，有关他老人家与故乡的革命故事和事迹，流传极少。这大概是因为在国民党白色恐怖统治时期，闹革命是时刻准备被杀头的，再加上将军早年离家参加革命，行事隐秘，知道内情的人不多。
我是土生土长的童司牌人，说起来我和杜国平将军不但是同乡，还沾亲带故。我大姑的女儿，表姐巧霞，是杜国平将军嫡亲的侄儿媳妇。按照乡下规矩跟着姑老表叫，我得尊称将军一声细亲爷。我向来敬佩革命先烈和英雄，虽说没见过将军本人，但因表姐这层关系，从表姐和表姐夫口里，我还是听到不少有关将军鲜为人知的一些事情。比如说，早年将军在当地参加革命和解放后将军回乡的一些事。
表姐说，将军的这些往事，一些是杜家家族长辈口传的，更多的是解放后将军回乡探亲时亲口说的。在我看来，族人口传也好，将军亲口所言也罢，将军的经历都是革命前辈给童司牌乃至武穴后人留下的宝贵财富。作为一名在革命先辈曾经浴血奋斗的地方生活的人，无论是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还是同乡人的角度出发，我都不忍心也不应该让激励后人的红色故事传承被历史尘烟淹没，有义务用文字为当地留下一些红色史实。今借政府宣传我市及花桥蓝杰刘六西苏区红色历史的契机，特作此文。为方便阅读，我鹦鹉学舌，记述如下。
一、压迫要反抗，加入当地农会
在鄂东广大农村，从唐宋元明清到民国，无论朝代如何更迭，贫苦的农民都只能依靠出卖苦力给地主打长工维持一家生活。杜国平将军一家也是如此。由于家庭贫困，将军长到六七岁时，就开始给地主放牛，跟着父母下地干活，受尽了地主和劣绅们的欺负。儿时所见所闻的苦难经历，在将军幼小的心灵了埋下了仇恨旧世界的种子。这些具有炸裂性的种子，一旦时期成熟，必将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1927年，将军已经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不过和大多数娶妻生子日复一日为地主家卖命的同龄人不同的是，单身的将军不屑于儿女情长，为人侠义，好打不平帮扶弱小。苦闷的是如何寻找破旧立新之路，将军只能独自思索前行。正在将军徬徨之际，恰逢北伐军向北追击北洋军阀，从九江朝武汉进发路过广济童司牌地区。响彻街头巷尾“打倒军阀，打倒列强”的宣传口号，深深影响着他。随着北伐军号角声声，广济当地的共产党人也不失时机地组织开展了打土豪分田地支持革命的活动。一天，将军因事去郑公塔路过蓝杰刘六西交界的地方，遇上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群众游行活动。一打听，才知道是蓝杰共产党人蓝文峰和刘德利组织农会批斗当地大土豪劣绅刘秀学。自卫队员将头戴高帽、反穿羊毛皮袄的刘秀学押着四处游行，边走边命令他手敲铜锣高喊：“为人莫学我秀学，剥削农民罪恶多……”一路上，农民怒火满腔，积愤难平，“打倒军阀”、“打倒土豪劣绅”、“农民要翻身”的口号声响彻云霄，不绝于耳。此类活动起此彼伏，给当地恶霸地主和反动派极大威慑，狠狠地打击了他们曾经的嚣张气焰。
“王候将相，宁有种乎？”，眼前的这一切，给血气方刚的将军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同时也给迷茫将军亮明了以后人生奋斗的方向。从蓝杰回童司牌的第二天晚上，将军为了不连累亲人，趁黑离家，与家人不辞而别。与将军一同闹革命的还有同街的张细伢和程家程金贵等人。将军最初打算参加党领导的农会，落脚在蓝杰和刘六西。一边帮人打短工，一边寻找蓝文峰刘德利等共产党人。与蓝刘等人联系上后，经组织多次考察，将军一行加入了刘六西农会和地方武装赤卫队，参与若干次游斗太白湖区土豪劣绅和打击湖区反动势力的斗争。自从走上革命道路。
二、参加红军游击队，征战黄广大地
早期广济革命，从党组织到红军游击队建立，得到武汉和黄梅党组织不少帮助与扶持。一九二八年秋天，中共黄梅下西区委负责人胡灵桥化装成江湖郎中，在广济周家上湾成立了黄梅下西区游击队。队员多是当时同为太白湖湖区我党领导的黄梅胡世柏等地的赤卫队员。早期游击队的活动是开展贴标语、暗杀土豪劣绅、动员群众捐赠户族枪械的秘密活动。1929年初，下西区游击队的活动范围己扩大到黄梅本地田宝、胡世柏、新开和广济的龙坪、花桥、童司牌、沙墩上等地，与广济刘六西蓝杰的我党赤卫队遥相呼应，互相支持。一时间，鄂东太白湖区，赤旗遍地，群众革命热情高涨。经上级批准，鄂东苏区组建了属于红军系列的地方红军。1929年6月，将军和一批黄梅广济有识青年一道，从赤卫队员华丽转身，正式加入中国工农红军队伍，在鄂东广济县游击大队一中队当战士。游击大队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当地党的组织，打击土豪劣绅和当地国民党反动武装。1930年6月，上级决定打一场大仗，指示鄂东游击大队和黄梅县第四中队及东、北两区赤卫队配合下攻打黄梅县城。这次战斗，我军投入兵力达三千多人，其中鄂东游击大队500多人是主力，黄梅第四中队和赤卫队约2000多人。兵分三路，一路佯攻东门牵制敌人火力，一路攻西门，一路攻北门。将军所在的突击队在攻打西门时，有八九个战士冲上了城墙，由于后续部队跟不上，又被敌军打了下来。因黄梅连日大雨，县城东、南、西三个城门口都被水淹了，妨碍了攻城。此次攻坚战，战斗从早上打到下午，县城还是没攻下。为减少不必要的牺牲，鄂东游击大队长柳升和政委刘文奇当即下达了指挥撤退的命令。攻打黄梅县城失利后，鄂东游击大队奉命开到江南阳新龙港集训，不久即和红五军第五纵队的部分留守人员合编为红八军第四纵队，共800余人，司令员陈奇。将军随队被编排在红八军第四纵队三连当战士。
三、随军北上，再战大别山区
红八军成立后不久，中央决定将将军所在的红八军第四、五两个纵队，以及皖西中国工农红军中央独立第一师第五团，统一改编成新的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五军。于是，在鄂东南江南活动居多的红八军四、五纵队，决定由陈奇、柯庆施、李奚石、黄刚等七人组成“行动委员会”，率部开赴江北。1930年7月11日，红八军第四纵队首先渡江北上，率先进入黄梅北部小溪地区。敌人的狗鼻子特别灵敏，就在我军立足未稳的正休整时，遭到国民党郭汝栋部两个团的兵力侵袭。我红八军第四纵队在黄广农民武装2000多人的配合下，分三路向敌人英勇反击，将敌人击退，毙敌数十人，俘敌一个排，并缴获包括两挺重机枪在内的轻重武器若干。取得到渡江北上的第一场胜利。19日晨，第四纵队一部在黄、广农民武装配合下，又发起了攻打黄梅雷家咀团防局据点，又毙俘敌人共数十人，并捣毁据点全部设施。就在红八军第四纵队8月12日，攻打黄梅县城未克之际，获知红八军第五纵队已渡江北上进入广济，遂决定在广济与五纵队会师。五纵队进军广济后，连打了几个漂亮的进攻战。先于8月11日晨击溃国民党地主民团200余人，又于13日消灭偷袭大金铺的国民党军一个营，缴枪200余支。8月14日，红八军第四纵队和红五纵队胜利会师。会师后，连续发动了攻打广济县张焕、胡大、周笃等地国民党地方武装。22日夜，我军在农民武装4000余人配合下，攻占广济县城，歼敌一部，缴枪200余支，子弹70余箱。将军回忆说，红八军第四第五纵队广济会师并赢得多次战斗胜利，促进了整个鄂东地区武装斗争运动的蓬勃发展。我军一边对敌作战，一边对敌开展宣传工作，给国民党及地方反动武装造成很大的威胁，不少敌人在红军的宣传攻势下反水，从敌人内部开始分化。像军阀郭汝栋部驻广济的观音桥的一个连，就是在红军的宣传鼓动下，连里出生穷苦的士兵齐心把连里反动头目打死，一百多人就地起义，加入了红军队伍。
四、蓝杰整训，军民鱼水情深
红八军第四、五纵队攻克广济县城后，部队迎来了一波新兵入伍的发展高潮。但部队首长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新问题：入伍的战士虽多，但成份复杂，极少数人入伍动机不明，思想混乱。特别是起义部队是成建制收编进来，没有建设立党组织，一些人自由涣散惯了，纪律性不高，甚至有的还抽大烟。而从地方部队转进来的也有近一二百人，这部分战士虽然革命热情高，但军事技术不过硬，战斗力不强，同时老战士大多数提升当干部，新进来的都是战士，新老之间的团结也有待加强。有鉴于此，部队首长决定来一次集中整训。
考虑到太白湖区群众基础好，革命气息浓郁。整训的第一阶段是在濒临太白湖畔的花桥进行，主要是把原来的鄂东游击队战士和国民党军队起义来的战士及新参军的战士混编整理为两个中队和一个特务队。每个中队有100多人，特务队也有30多人。每个中队又下辖3个小分队，每个小分队又分3个班。中队、分队、班都设副职干部，由共产党员担任，正职一般由起义过来的同志担任，这样有利于团结。在花桥整训二天后，后来考虑整个四、五纵队加上国民党起义过来的人，部队总人数多达一千数百人。花桥周边大村庄少，住不这么多战士，若队伍分散范围过大，不利敌情突发时部队进行有效快速集合。于是在广济党组织建议下，移师蓝杰村，继续进行第二阶段整训。蓝杰整训，一共进行了八天，主要是强化战士思想政治教育，在部队基层建立党的组织；既上政治课又上军事课。政治课学的是党的“六大”通过的《十大政纲》，讲解红军的性质和纪律以及革命任务。军事课除了队列体能操练，还有枪械的射击使用保养、演习战斗中的进攻和防御，学习声东击西、昼伏夜出等游击战术的灵活运用与配合。通过听课和学习讨论，新入伍和起义过来的战士充分认识了人民军队是无产阶级穷人自己的军队的根本属性，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新兵在生活上都能艰苦朴素，起义过来的士兵也剔除了抽大烟的恶习。红军驻扎蓝杰期间，自觉爱护人民群众一草一木，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深护群众拥护。整训期间，蓝杰群众为红军杀猪宰羊，送粮送酒，盛情款待人民子弟兵的自发拥军行为，使全体指战员受到深刻的教育，思想觉悟有了极大提高。此次整训，将军还有过生病的小插曲，多亏了蓝杰的房东大娘细心照护，得以在部队转移前痊愈。
在蓝杰整训完毕，红八军第四、五纵队，原本计划会合皖西中央独立第一师第五团在蓝杰就地成立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五军，后因皖西红军被敌拖累，转战鄂东困难，成军条件不成熟，时机不宜。后决定挥师北上，向英山发展接应皖西红军。出发时蓝杰群众夹道相送，鱼水情深。9月11日，我红八军四、五纵队入蕲春经张家塝北上，至英山北部石头咀，遇到英山红军游击队正遭国民党军队围攻。我红八军第四、五纵队当即迅速投入战斗，与英山红军内外来击，就地反击，击溃合围之敌后合兵一处，并趁势南下打击从南面向红军进攻的国民党军郭汝栋部，最终收复英山县城。9月15日，红八军第四、五纵队和中央独立第一师第五团退出英山转进黄梅。9月26日，我军在黄梅县农民武装配合下主动向东出击。一举攻克宿松县城，缴获长短枪100余支和大批物资。值得记录的是，攻打宿松县城，率先破城勇士正是陈金钰将军和蓝金元等广济籍红军战士。部队在宿松停驻二日后，返回黄梅。然后一路西进，会同广济县农民武装于10月4日晨分三路向六村国民党据点猛攻。因有事先潜入敌人据点的人员举火做策应，激战半日便攻克了敌据点。此战，活捉了国民党广济团防局首领董岳明和国民党区长董玉珍的儿子。6日，我军决定攻打田家镇，未果，复又北上，于11日再克广济城，歼守敌一部，缴枪200余支。后参战部队转至蓝杰休整。就在上级指示就地再次筹备组建十五军时，敌情显示国民党郭汝栋部已调重兵压境。考虑到蓝杰群众基础虽好，但地势一马平川，不利防守，遂决定挥师东进，转移至黄梅大河山区。经过短短几天筹备，1930年10月18，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五军正式在黄梅吴祥宣告成立。军长蔡申熙，政治委员陈奇，政治部主任周吉可。全军正规军人约达2000人。是时，将军在第十五军第一团三连当班长。
五、硝烟散尽，将军回乡
古人云：忠孝不能两全。杜国平将军从土地革命一直打到全国解放，可以说是身经百战，是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民功臣。但从将军参加革命到解放，将军都不曾回家看过父母。如今天下太平，因工作原因定居在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东北，年逾五旬的将军也动了思乡之情。想念童年的老家，想念含辛茹苦把他养育成人的母亲，想念他曾经战斗过的黄广大地。
将军回乡，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山回路转，水伴河行。当将军卸下戎装，一身便装出现在童司牌街街头，将军的家人、年长或同龄的街邻，不约而同团团围住了将军，问长问短，场面热闹又温馨。走进老屋，得知双亲早已过世，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将军，瞬间神情落寞，当即要去看一看长眠于地下的亲人。在家人陪同下，将军来到后山，站在父母安葬之处，将军一边祭拜苦难一生的父母，一边潸然泪下。从山上下来回家，将军一头扎进母亲生前居住的草屋，闭门谢客，一呆就是一个晚上。这期间，没人敢打扰将军。也没有人知道在这漆黑的晚上，将军是怎样在这间缺衾少被的破草屋度过的。也许，在外威风八面的将军，也有温柔的一面。或许将军是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回忆童年，回忆母亲。或许，将军是用一种独特的方式请求逝去的母亲，原谅儿子没能服侍双亲的不孝吧。
第二天早上，当一轮红日从街东太白湖方向升起，霞光漫天。将军终于走出了草屋，也从思念母亲的悲痛中走了出来。在屋外守夜的亲人，终于放下心来。一旁等候多时的儿时玩伴，立马拥上前来，簇拥着将军上街。将军童心未泯地在街上四处走走看看，既回味童年及青年时期的苦难，也感受到人民当家做主的幸福。一路走走停停，不断有长辈拉着将军的手寒喧。走到横街时，看到几个小年轻在杀猪。将军很奇怪，这不年不节的，杀猪干嘛呢？停下脚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大队干部知道他这个将军大领导回来了，要好好招待他，杀猪办酒请他吃饭！
将军听后，当即拉下脸来，对杀猪的小伙子们说：“别听这些混帐干部的，我就是老红军，你们瞧瞧，我能吃下一头猪？”接着找人找来大队干部，破口大骂：“你一个党员，不好好为群众办事，拍马屁倒能干。依我看，全大队肯定还有许多群众家里困难，像你这样铺张浪费，还是一个共产党员吗？你这和当年的土豪劣绅反动派有么区别？别忘了，我们当年为什么要闹革命，还不是为了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如今全国解放才几年，你这样做对得起当年那些牺牲的革命先烈吗？要是战争年代，撤你小子职还是轻的，老子不毙了你也要关你个一年半载。”说罢，将军丢下一群面面相觑的人，拂袖而去。
表姐说，杀猪这事，还有个后续。那便是将军发了大脾气后又自掏腰包买下了这头猪，还给杀猪的付了工钱，并请他们把猪肉分成一斤一斤的，分给大队的五保户和困难群众。后来就将军骂人这事，有人说将军一点情面都不讲，大队干部也是敬重将军才这么干的。也有人说，知道老红军是怎么走上革命这条路的么？在旧社会，不说童司牌，整个广济县的财富，哪里不是大部分集中在少数地主豪绅手里？遇上灾荒年岁或生大病，给地主打长工的，不都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等死一条路呢。可恨的是，农民本身就苦，可土豪劣绅还是官商勾结，以放高利贷的方式巧取豪夺，压榨百姓。将军出身贫苦，从小受尽人间磨难才参加革命推翻旧社会。为招待一个人杀一头猪，他怎么看得惯呢？
听表姐说，将军那次回乡还去了趟蓝杰，可惜没找到他在蓝杰整训生病时照护他的房东大娘。打探到的消息是，抗日战争时期，房东大娘一家为掩护新四军五师伤病员，已惨死日本鬼子屠刀之下。将军回到童司牌，还为此事唏嘘不已，难过半天。
不知是怕触景生情心生感伤还是怎的。将军此次回乡后返回东北，再也没有回过故乡。
六、一身正气，将军千古
将军一生公正廉明，一身正气，不谋私利。无论是战争年代上交战利品，还是对待身边工作人员和亲属。一律公事公办，不枉私情。表姐一家作为将军在故乡的唯一亲属，全家没有一个人因为将军的关系而在政府或企业单位谋得一官半职。如今，表姐夫表姐已先后过世，将军侄孙一家，还在童司牌过着普通人的生活。1992年6月24日，杜国平将军在哈尔滨逝世，享年88岁。随着将军的逝世，将军与故乡的点点滴滴，就成了一个时代的永恒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