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蒋绍斌的头像

蒋绍斌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06/21
分享

生日忆父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很久,可是,我总觉得他并没走远。我迷茫或夜梦里,常常能看到他的身影。

前几天,妻子在电话里说: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往年你都不过生,今年年将半百,什么事都有个一五一十的,叮嘱我听她的安排,说她和孩子们议好了,要定制一盒象样的蛋糕,好好为我庆生。

孩子时,家里不是很富裕,可无论姐姐们和我过生日,母亲总是要做碗鸡蛋面我们吃!父亲呢,总会在我们吃完后,奖励我们一毛或二毛人民币。遇上年成好,或家里卖了小猪,父亲一高兴,会很大方的给上五毛的。那时压岁钱才一块,这一下收获了五毛,那高兴劲,如今想学,也学不来。

不庆生已经很有些年头,我似乎也忘记自己的生日。说起生日,心里就隐隐作痛。之前最后过的一次生日,是在梅川学校度过的。现在回思,我的泪又要流下来了。

梅川是座历史文化底蕴很深的千年古镇,也是广济(武穴市前身)的老县城。离我们家最近的路线,也有八十多华里。到梅川高中读书,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我的生日在冬天。所以第一个学期,快放寒假时,我过了一个让我一生难忘的生日 。

那天下早自习,天还延续着昨夜的雪。同学们一窝蜂挤向宿舍,叽叽喳喳又象是一群雀儿。转到天井口,远远看宿舍的门口,站了个戴斗笠的雪人。

“噫,谁啊?”我们中有人自问。其实,我也想问。

距宿舍门三四米的样子,我听到有人叫我,那声音温暖又慈爱。我抬头相寻,看到了一张沧桑的脸!——那脸,竟是我父亲的。原来,那雪人,是我的父亲!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到学校,又是冬雪天。前几天我回过一次家,应该不缺什么的。父亲怎么这么早赶到学校呢?我心有疑虑。

我帮父亲抖落身上的雪,就把他带到我住的床铺上,想让父亲坐下歇歇。

父亲把他用尼龙纸做的斗笠和尼龙纸做的雨披,放在过道的一角,坐在床上摊开一包报纸,里面是二个包子和二根油条,父亲说:“在梅川镇上买的,是刚起笼和起锅的,还有些热气,吃吧!”

我商量着叫父亲也吃一半,父亲说在镇上吃过。我是不相信的,可父亲一再坚持,我推不过,又怕同学们笑话,只好吃了。

“记得不?今天是你的生日。”父亲说。

“前两天回去,听娘说过。”我回答。

父亲说着,站起身,解脱他的破棉袄,我脸都红了,只觉得父亲寒碜又土气,觉得自己在同学面前很没面子。

我想说去上课,我想叫父亲早点回去......我还没开口,父亲又说:“你一直没离开过家,从没在外过过生日。今年你过生日,你娘怕你吃不上鸡蛋。(家乡的风俗,生日这天,一定要吃上几个荷包蛋)昨天晚上十二点,你娘就把你最爱的蛋煮好了,吩咐我一早让你尝尝呢!”说着,父亲从怀里的夹袄里掏出一瓷缸,揭开缸盖,用鼻子嗅了一下热气,一边递给我一边说,“还没全冷,趁热吃。冷了就做腥味的。”

我是很喜欢吃鸡蛋的。煮得八成熟的荷包蛋,滑嫩酥软,加盐或添糖,都别有风味。听说荷包蛋是家乡的名吃,和武穴美雅酥糖有的一比,不过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吃出啥名堂,不知是不可信还是缺营销推广,心里只好徒为家乡惋惜。但对于我,还是喜欢并推崇的。尽管现在我很少吃了。

我从父亲手里捧过瓷缸,缸里冒出的热气,朦胧了我的双眼,热雾中,我仿佛看见了我的母亲。是的,是母亲!母亲佝偻着腰,手里捧着仨鸡蛋,这是可以供家里吃上三五个月盐的鸡蛋。这是可以供家半月开支的鸡蛋。母亲不是拿去变卖,母亲是把它们变换成一种爱 ,一种平凡而又伟大的母爱!

我知道父亲的脾气,我一言不发,默默地吃完了母亲煮的荷包蛋,连同那蛋汤。蛋是微凉的,但又是热的,那是父亲的体温。汤是咸咸的,像是我泪的味道。

父亲很高兴。他收拾好他的东西,就要回去。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我送他到校门口。

父亲自幼丧父,八岁开始随我的姑父姑程三爱姑母蒋凤翠入戏班唱戏,奔波在外,吃了很多苦,身体一直不好。我很纳闷他怎么能这么早到学校,我们家到梅川,一天只有一班车,再早也得十一点多才到,他就怎能这早,况又是雪天。

父亲说,他是搭邻居到梅川装白石的车子来的,所以早!又说那车子回程不同路的。我半信半疑。

父亲叫我快去上课,又不忘叮嘱我:“好好读书,注意身体,少惹是非......”。这话我听了很多年了,望着日见苍老的父亲,我惟惟诺诺。

父亲戴上手做的斗笠走进雪地,直看到他的背影融入了漫天风舞的雪中,成了一朵雪花,我这边双眼一热,落下泪来。不知是感恩,还是感伤!

放寒假回家,才知父亲病了。医生说是受了风寒,得住院!父亲身体一直不大好,不过倒床不多。这次病倒在床,一定是病的不轻。尽管父亲看到我回家,从床上下地了。可是那种暗自挣扎状,我看的出来。我劝父亲去医院,我说如果他不好好医病,我是不能好好读书的。父亲答应去诊。可病不乐观,医生说,伤寒入肺,又就医晚了,恐怕是落上肺痨。话虽如此,到春节时,父亲气色还行,在家过了年的。

年后不久,春寒来袭,天又淫雨连连,父亲又犯病了,咳嗽不断,不时咳出血来。此后,父亲的病,好好呆呆,拖到了老历十月,父亲还是走了。

生老病死,没有人能避讳的。父亲死后,姐姐们告诉我,那回过生,父亲想为了能让我吃上荷包蛋,从家里十二点出发,半夜风雪,翻山越岭,用体温暖着装蛋的瓷缸。回家又舍不得七毛钱车票,又是步行回家,来回十百六十多里的路,又是多病的六十多岁老人,又是风雪交加的夜行,怎么受的了?回家第二天,父亲就病了。

我终于明白了父亲是怎么走了。我很内疚,却无法唤回父亲。从此以后,我便不敢面对生日,也不能面对荷包蛋。

而今,我的孩子也大了。我做着父亲,更能体回我曾享受的父爱。唯一可以告慰父亲的是,我记住了他的话,是一个本顺的老实人。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