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女人

1.

大学毕业至今，我也没能对哪一位女生动心，也无法理解，怎会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而委屈自己。我长得不丑，靠近我的女生也不少，可却没有一位能够让我陷入爱河。朋友都说我冷血，每次都把人家姑娘甩了。我没否认，毕竟全国十几亿人口，而真正能把内心交出去的人，只能有一个。

城中村的房屋都挤在一块，门对门，窗对窗，令人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唯一能够接受的就是租金了，一房一厅600一个月。刚租进这里的时候很不适应，生活在房屋的夹缝中，仿佛是被阳光遗弃的角落。

后来我也习惯了，还学到了读书没学会的技能：洗手池堵住了学会了自己掏；灯泡坏了学会自己换。我终于找到了工作，在一家电影院打杂，常常要上夜班，工资不高，赚不到大钱也饿不死。

大概2个月后，我遇到了她，那个真正让我动心的女人。

当时我正好下楼，她正好上楼，我们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接轨了。她礼貌性地冲我一笑，我也点点头回应。她长得亭亭玉立，涂着口红的嘴唇很薄，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我仿佛能从她的笑容里看到她幸福美满的生活。她是个不会吝啬微笑的人，即使是面对邻居。这样的女人很少见，不像是会住在脏乱的出租房的人，她应该住在天庭才对。我们在拥挤的楼梯擦身而过，她清新的香水味，是雨后花园散发出的湿润芬芳。

我和她常在楼梯间碰面，遗憾的是整整3个月我们都不曾说过一句话。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开始期待和她每一次相遇，想念她的每一次微笑。早上8点30分左右，我记住了她常常出门的时间。每天我都提前十分出门，即使那天我休息，我都会待在楼梯间，只想跟她来一次美妙的相遇。她果然都出现了呢，每次都给我带来甜甜的笑。她才不会知道，我们每一次偶然碰面，其实都是我在刻意营造。

爱情能让一个女人变得勇敢，反而能让一个男人变得自卑。曾在大学期间时，我当过好几个女生的面要对方的联系方式，可现在，即使我准备了无数开场话，在面对她时我却说不出一句，像个哑巴。她让我变得不自信，让我觉得镜子里的人越来越丑。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呢？这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就在我们一次次错身而过时，又或许是她一次次冲我微笑时。

那天我下班回家，发现她靠在公寓大门边傻站着。

“没带钥匙？”我嘴里蹦出这句话。这是我第一次开口和她说话，但它不在我准备的上百句开场白中。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抬起头看着我，点点头一笑。我打开了大门才听到她的谢谢。她快步走上楼梯，我走在她身后，心中在想，她会住在哪一间房呢？她双手背在臀后压住裙子以免走光，手上拿着的是个棕色的包包，都脱皮了也不舍得换。她白净的腿下是一双运动鞋。一连走上好几层楼，她都没有走进任何一层的走道，忽然她加快脚步，一溜烟就上了楼。我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失望。

意想不到的是，当我走上顶层7楼时，我看到她就站在我家门旁，原来她住709，是尽头那一间。我住她隔壁708。

我走了过去，她看到我后，矜持的敲门动作变成了拍门，我越是走近她，她拍得越用力，哐哐哐，整栋楼都听得到。她没有呼喊，响亮的拍门声就是她求救的信号。说实话，这令我丢尽了脸，我从来没有受到过这般屈辱。我很想冲上去阻止她拍门的手，可一旦这么做，我就真的成了尾随者。为了消除误会，我当着她的面掏出钥匙，打开了自己家的门，她的情绪才放松下来。

“不是所有人都想跟着你。”我摔下这句话后，关上了门。

我火气未消，就听到了709的开门声，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妈的，我不是说了让你等一下吗？我在打团，急你妈，拍那么大声。”紧接着是哐当的摔门声。

公寓楼还有一个缺点，那就是隔音不佳，他们的声音707也许听不见，但我708却能听得很清楚：

“我们住在这已经快2个月了，你都没有找工作，就知道待在家里打游戏。”她说。

“我上个月不是去找了工作吗？”男人说。

“那这个月就不找了吗？”她说。

“我不是在找吗，这事急不来。”

“再不急，我们都快交不起房租了。”

“你就知道说我这做不好，那也做不好，那你自己呢？你做得很好吗？”

她几乎是喊出来，“这两个月，哪一次不是我给你买的烟？昨天才给你200块，你今天又和我要，是不是拿去充游戏币了？对这个家，你拿出点责任好不好。”

嘭地一声传来，男人似乎在拍桌子，他的声音也加大了很多，“你跟我谈钱是不是？你要是嫌我穷，干嘛还跟我结婚？以前开宝马的那个男人追你，你干嘛不跟他？”

女人的声音小了很多，含糊不清，当我把耳朵贴在墙上时，才勉强听得到，“我我我......要是为了钱......就不会跟你结婚......我只是希望......希望我们的生活......希望我们的生活能够好一些......”

男人妥协了，“好了好了，别哭了，我的宝贝，我会好好找工作的，不会让你跟着我受委屈的。”

接下来就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了。

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她的左手无名指上，的确有着一枚戒指。她已经结婚了。是啊，像她那样漂亮的女生，怎么会没人追求呢。我必须断了对她的种种念想，哪怕我再喜欢她，也不能当第三者。

冷静过后，我告诉自己别再去想她。她已经有男人了，她已经和那个男人睡在一块很久了，我的思念是多余的。此刻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像有一团无形的文火，在胸口里烧。这就是失恋的感觉？不，我都没和她在一起过，谈何失恋，可我为什么会难受，我也搞不懂。

我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躺在沙发上发呆，LPL总决赛已经开始了，我却没心情观看。我脑子里想的全是她和那个男人上床的画面。客厅的这面墙离她家最近，只要将耳朵贴在上面，就能听到他们微弱的声音。正因如此，我才害怕靠近这面墙，我害怕听到她跟男人的情话，害怕听到她在床上的呻吟，害怕听到她的哭声。于是我又拿了几罐啤酒，走进卧室，关上门，把电视节目的音量调到最大。我以为这样就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才发现他们的声音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好，有几次都快要睡着了，半梦间依稀听到有人在说话，被惊醒后就睡不着了，我一气之下就熬到了天亮。再过一个小时就要上班。我打开窗帘，刺眼的阳光将我眩晕。我完全提不起劲，只好跟领导请了一个病假，继续窝在床上。我还是睡不着，只好我强迫自己看了部喜剧片。

大概10点左右，我去上厕所，回来后才看到有人往家门口塞进来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字迹很清雅，一看就是她写的：很抱歉，昨晚误会了你。

我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她会向我道歉。我的心情好些了，但也没好太多。我写了一封信准备寄回去。除了写下原谅她之外的句子，我还不受控制地对她的感觉写了下来，等我写完后，这封信就变成了百字长的情书。本想从她家的门缝塞进去，可一想到先收到信的会是她男人，我就把信丢进了垃圾桶。根本没有必要回信的，可我就是难以控制地想要告诉她，我比那个男人好，我能为她去做任何事情，她对我而言是有多么重要。

我从垃圾桶把信拿了出来。为了抑制这种疯狂的情感，我告诉自己，她有男人了，她有男人了，我不能当“第三者”，这是不道德的。我压制不去想她的这种行为，其实也在增加我对她的思念，同时也在折磨着我。

一个星期过去了，给她写的信我始终没有送出去，但我又不舍得扔掉，就让它摆在桌上吧。我没再与她碰面，因为每次出门我都错开她可能出现的时间，我怕见到她时自己会不受控制地胡言乱语。

不知不觉中，我的生活竟变得一团糟。

2

我约出老同学阿良一块喝酒，就在一家休闲酒吧里叙叙旧。自从大学毕业后，我们很久没聚一聚了。在校期间我成绩优秀，各方面都不差，可毕业后却混成这个鸟样；反观阿良，他在学校除了会泡妞之外，没有一样能够拿得出手的。有一次他因为打架，差点被留校察看。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走出校园后开上了玛莎拉蒂，整天寻欢作乐，信号他没去碰毒品跟赌博。支撑他庞大消费的是他的房东老妈。我将最近的烦恼对她倾述出来，他笑得牙都要掉了。

他说，“怪不得在学校时，那些追你的纯情少女你不要，原来你喜欢的是成熟少妇啊。”

“我最近烦得很，一想到她就在隔壁跟其他男人睡在一块，我就心如刀割啊。你懂不懂这种感觉？”

“能把你搞成这样的女人，我还没见过。她到底是有多好看？”

“她......”我回想她的模样，忽然发现她的样子在我脑海里却是一片混沌，仿佛有一团迷雾遮住了她的脸，“我也说不出来，总之......很好看。”

阿良端起酒杯跟我碰杯，“要我说，就是你看窄了。你面前出现一棵树，你就以为它是唯一，当你走出这片沙漠时，你就会发现一片森林，回过头才意识到这时的自己有多傻。”

“从哪听来的哲学？”

“短视频刷到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就是没法控制自己。”

“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些女孩认识，慢慢的你就不会再想她了。”

“这不好吧。”

“我是说真的，不管有没有用，试试就知道了。”阿良拿出手机，给我看一张张女生的照片，“这个长得不错吧，就在旁边的师范大学读书......不喜欢？那这个呢？她是瑜伽老师，身材很好，看到了吧，这应该有36D了......你先别急拒绝，说不定她们还看不上你呢。”

半个小时后，两名穿着短裙的女生就来了，其中就有那位瑜伽老师。阿良一看到她们就招呼她们过来。她们很自觉，一位坐在阿良身边，一位坐在我身边，她们都穿着低胸的衣服，让人很难忍住不往里面看。阿良替她们点了酒，都是调制的鸡尾酒，很鲜艳的颜色，估计价格也不低。

那名瑜伽老师和我坐在同一张长凳上，她的妆很精致，弯长的眼线下金光闪闪，在酒吧温馨的氛围灯中，衬托出一种暧昧的气息。她身上的香水很甜。当大家一同举杯时，不知她是有意或无意，她的肩膀会悄悄蹭到我的手臂，滑滑的。

除了性欲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对坐在身边的女人提起什么兴趣，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她素颜的模样。她很擅长调动男人的情绪：玩游戏时她偶尔会故意输给你，然后拍拍你的手臂说，“你好厉害呀哥哥。”要么把印有她口红印的酒杯交给你，可怜兮兮说，“哥哥能帮我喝一杯吗？我快喝不下啦。”换作一般男生，恐怕已经被她给夺魂了吧。可我并不是一般男生，我深知女人在酒局上的这些伎俩。

趁着我还清醒，便对着阿良使着眼色，他没看我，反而搂着身边姑娘的小蛮腰笑嘻嘻了。在他上厕所时，我也借着方便的借口与他攀谈。

“阿良，那些酒挺贵的吧？”

他一边解开拉链，一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担心，酒钱算我的。”

“这恐怕不太合适。”

“咱们老同学别说这些。”

“她们应该是妓女吧？”我问。

阿良笑了，撒的尿忽长忽短，“也不能这么说，妓女是认钱不认人，她们正好相反，是认人不认钱。”

“什么意思？”

“说得简单些，就是来约炮的。往往这样的女人都是趁着男友或老公出差，才出来玩的。我看得出来，那瑜伽老师跟你看对眼了。”

“我就算了吧，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说完我忽然想起，我不是连隔壁邻居女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吗？

“各取所需，不需要知道名字。放开点玩吧。今晚你来找我喝酒，不就是要忘记那个已婚的女人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酒不够我再去点，今晚必须玩得尽兴。”

坐回位置上后，阿良开始给我们递烟，先递给她们，最后递给我时，被瑜伽老师拿了过去。她把烟叼在她的红唇中，点燃抽上一口，然后把这根她抽过的烟夹进我嘴里，烟蒂有些湿润。我一直盯着她，她瞄了我一眼笑了，把头发撩到耳后，此刻她脸有些红，我猜那应该是腮红。阿良笑着，吆喝大家一块举杯。

渐渐的我发现，瑜伽老师跟我越坐越近，手臂都贴在一块了。此刻揽住她是最佳时机，我也明白今晚她的确能给我带来喜悦，可我内心却有些抗拒。酒精的确会麻痹神经，它会让你丧失判断力。酒过三巡后，就连有社交恐惧症的人也会变得奔放，到那时，你完全不在乎身边坐着的是否是一头猪，你绝对也能亲得下去。何况坐在我身边的是一名性感的女人呢。

翌日，我从某个酒店的床上醒来，窗帘紧闭，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这家酒店是开在船上的吗？如果不是，那么我还没酒醒，头疼不轻。我身上一丝不挂，一只袜子不算吧？内裤找不到了，打火机也是，好在没有丢掉什么器官。

床边与我的鞋上都沾有呕吐物，整个房间臭气熏天。我打开窗透透气，发现打火机就掉在桌下，我捡起来后，坐在椅子上一边抽烟一边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

昨晚的记忆并不完整，它不像一场完整的电影有开头有结束，它像是一张张散落的拼图，也许还遗失了几张。依稀记得，酒局散场后，阿良带着那位女生走了，代驾是个戴眼镜的胖子。这是第一个拼图。第二个拼图是：瑜伽老师哭了，她抱着我在哭，她当时说了什么呢？不记得了。第三个拼图：她在我身上摇晃，胸很挺，还吐在我身上；第四个拼图是：我们像是狂风中的落叶，飘在一段漆黑的路上；第五个拼图是一个名字：周忖，谁是周忖？我难以分清拼图的先后顺序，不过也不重要。

一阵恶心的味道扑鼻而来，我差点吐了，胃里十分难受。热闹的酒局已经是昨晚的事情了，但我感觉仅仅只是过了一瞬，突然就剩下糟透的自己，就像把冷水泼在燃烧的木炭上，我就是沾满灰烬的污水。

洗了个澡，十分钟才找到我的内裤，没衣服换，只好穿回那条不知是我还是她的呕吐物沾到的裤子出门。归还房卡时，酒店前台皱着眉头退了一步，她告诉我，房钱已经付过了。

一夜的狂欢丝毫没有令我开心起来，反而我更难过了。要么是阿良没理解我的意思，要么是我没和他说明白，灵魂的创伤只能用灵魂来填补，肉体的寻欢只是暂时的止痛剂，当药效一到，伤口又开始痛了起来，还得负担止痛剂的副作用。

回家路上我在药店停住了脚，因为我不记得昨晚到底有没有戴套。这让我瞬间就慌了起来，要是我染上了梅毒，或者她怀上了，赖着我怎么办？我完全不了解她，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怎敢确定她会不会这么做？

后来我通过阿良找到了瑜伽老师的联系方式，询问她当晚的事情。阿良说我是在多此一举，她是经常出来玩的人，她知道该怎么做。阿良的解释没让我放心。我怀疑自己打错电话了，她丝毫没有昨晚迷人的娇态，反而冷漠刻薄，还说根本不认识我是谁，没说几句话，我就被她挂了电话。过了几个小时候，她回了电话，言语依旧透露着冰冷，但这次没有装傻，我估计上次通话时，她的伴侣就在身边。

她说，“我和你只是各取所需的度过了一晚，请不要对我有任何的感情，也不要再打扰我......我也不记得昨晚有没有戴了，不过你放心，我不想怀上别人的孩子，一定会打掉。”听到她这么干脆，我放心多了。

我们都不想为了昨晚的求欢承担责任，也不会留下任何的眷恋，她走她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纠缠。果然，火焰熄灭后只剩下灰烬，谁碰都是一脸灰。

此后，我再也没有与瑜伽老师联系了，也没找过阿良倾述情感困惑。在学生时代我与阿良吃的都是一样，穿的也一样是校服，受到同样的教育，可当我们离开了校园，环境改变后，我们的生活水平却变了。如今他稀疏平常的一餐，对我而言都太过于奢侈。相比之下，我就会羡慕他、嫉妒他、乃至感到自卑。

我知道，其实他隐瞒了昨晚的消费金额，只是为了不让我感到难堪。虽然每次他都愿意请我，可我也不能死皮赖脸的每次都让他请客。以我目前的经济，无法爬上他生活的圈子，就算能够爬上去，很快我就会坚持不了。当两个人的生活水平天差地别时，认知与观念也会改变。我与他注定无法成为同一个世界的人。

3

某天夜里，我被一阵争吵声从梦中惊醒，那是从709传来的。

“你别管我！”男人说。

“都半夜1点了，你打游戏能不能少点声，你不上班我还要上班。”女人说。

男人没有说话。

“你没听到吗？”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大概十秒后，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你他妈！你关我电脑！”男人大吼。

“你跟电脑过就得了，干嘛还要跟我过？”女人说。

“你少说两句。”

“我就说！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能不能有点责任？你说要去找工作，你找了多久了还没找到？我已经没钱了！我们已经交不起这个月的房租了！”

男人沉默了。

“保险公司不是给你发了录取通知了吗？你怎么不去？哦，你看不起卖保险。那电话客服让你去试工，你为什么不去？哦，你嫌工资太低了。二手车销售工资高吧，怎么不去？哦，你讨厌销售。”

“不是，不是，你不懂。”男人的声音很弱。

“我不懂？我怎么不懂？你不就是想干那些来钱快的吗？那你去贩毒啊！你去偷去抢啊！起码比现在强一百倍！你就等我来养你？你出去捡垃圾都比你什么都不干要强！”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有椅子倒下的声音，还有东西摔碎的声音。男人在发狂，女人在尖叫。这下不只是我708，估计整栋楼都能听得见。

“你侮辱我！你再说一句！我搞死你！”

我吓得快跳了起来，拿出手机想打110，可等警察来到的时候，恐怕她已经出事了。我连忙拿起撑衣杆，出门救她。我和她几乎同时打开门，当然，她开的是她家门，我开的是我家门，她一阵风般从我面前跑过。

“走啊！滚远点！你这贱货，有种别回来！”男人吼完后，猛然摔门。

我该立刻去找她才对，可我犹豫了，我害怕一旦这么做了，自己就会更爱她。我的担忧仅仅持续了一秒，我就冲下了楼。她已经跑下了楼道，我随后也跟出了公寓大门。外面冷冷清清，没有她的身影。想到她一个人半夜在街道游荡，或是躲在某处偷偷掉眼泪，我就很伤心。

夜风刮得很凶，卷起地上的塑料袋、黄色小卡片，空气潮湿，快下雨了。楼下的垃圾桶塞得满满的，如同一桶装满的爆米花。我仍杵着撑衣杆，在空无一人的巷道间徘徊，内心急不可待。

我期待她正遭到某位醉汉的调戏，这样我手上的撑衣杆就能成就自己英雄救美，她指不定会因此对我投怀送抱。事实上这样的情节只出现在小说与电影。我找到了在街上撒尿的醉汉、肥得跑不动的老鼠，却没能找到她。我只能灰溜溜地回去。

一连好几天我都没有遇见她，大约在半个月后，我们在楼道相遇。

我上楼，她下楼。我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的憔悴。她低着头迈着鸭子似的步伐，双手拽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箱子敲在台阶上哒哒哒响。她眼睛很肿，背的还是脱皮的褐色皮包。她首次没有冲我微笑，也没有看我一眼，估计也没有注意到我。你没事吧？我想这么问她，可我张开嘴却说出不一样的话，“我来帮你拿吧。”

“不用，谢谢。”她薄薄的嘴唇动了动。

我忽略了她的拒绝，抓起行李箱的把手，扛了起来。她疲惫地笑了，笑容里更多的是无奈。当我感受到行李箱的重量时，心就凉了半截。箱里塞满了东西。她要离开了，这意味着我再也见不到她。

我替她把行李箱扛下了楼，放在公寓门边。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我问她。

她挑起眉头斜睥我一眼，随后摇摇头一言不发，她往旁边挪了挪，跟我保持着一定距离，随后一手扶住行李箱，一手心不在焉地刷手机。她嘴巴没动，却无声地传递给我这样的信息：现在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起初我认为她很没礼貌，我好心慰问她，凭什么要受到她如此冷漠的对待？这令我感到羞愤。很快我就意识到，其实我在自讨苦吃。

她是对的，她的冷漠在常理之中；而我是错的，错不在于我的话，在于我的身份。

假如我是她的朋友，那么这句话便能表达出我对她的关心。但是，对她而言，我只是一个邻居，一种比陌生人亲密不到哪去的身份。我唐突的关心是种麻烦，还可能是个陷阱，这只会令她警惕、回避。

为了不让她感到为难，我快步走上了楼。回到了家里，我又瞥到了那封信，那封在几个月前早就写好、却没能送给她的信。它依然在角落里，沾上了灰。她要离开了，再不送信，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跑出门外往栏杆下看，她还在原地，似乎在等车。还有机会！我必须动作要快！我头脑一热，拿着信跑下了楼。太好了，我赶上了！

我不顾满头大汗，飞快地说了一句，“这是给你的。”就把信放在她行李箱上，没等她反应过来我就溜上楼了。我心脏砰砰跳，既紧张又觉得好笑，什么时候我也变得像小女生递情书一样。

她还在原地，信仍摆在她行李箱上。我能想象到她收到我的信时是有多为难，但是我就要让她看到这封信，我想让她知道一直有个人在默默关心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就一直远远望着她，一辆一辆的车从她面前开过，她都不曾离开，只是变得急躁了很多：她就在大门外走来走去，时不时焦灼地看手机，又时不时转动无名指上的婚戒。忽然间我明白了，她不是在等车，而是在等那个男人，等他的挽回。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人？他不要你，还伤害了你，你走呀！为什么还要等他？他哪里值得你为他这么做？忽然她身影萧瑟，仿佛溪流中的一颗石子，忍受着水流的无情冲刷。我怒不可揭，我恨那个从未见过男人。

终于我行动起来了，敲响了隔壁709的门。没人回应，我抓拳头砸门，砰砰砰。

“你不是说不会回来吗？给老子滚远点！”

我更用力地砸门。

“你他妈再用力点！”话音刚落不久，他打开了门。

我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我不止一次想象过她男人的模样，他一定很帅吧，一定长得白白净净，一定有他独特的魅力，才能把她娶到手。

事实正好相反。

他穿着一条短裤，光着膀子，头发乱糟糟，挺着一个大肚子，嘴里斜叼着根烟，甚至都没她高。我敢说他与她走上街，路人一定会认为他很有钱。一想到他凭着这副挫样却能娶到我娶不到的女人，我完全丧失了理智。

就是他，就是他家暴！

他打了她，让她伤心欲绝！

他一看到我，眉头就挑了起来，“你是谁？”

“我是你爸！”

我一脚踹在他圆碌碌的肚子上。他像坨肥肉一样啪地摔倒在地。

“你老婆真是瞎了眼才跟你结婚，我真替她感到悲哀！”

他一边捂着肚子嗷嗷叫，一边说，“你是谁？这关你什么事？”

“你打了她几次，我就还给你几次，你不是爱打女人吗？来啊！跟我打！”我内心的火全部撒在他身上，对着他猛踢几脚，他护着脑袋叫喊着。

一声尖叫从门外传来，我回过头，她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猛地一把将我推开，“出去！你给我出去！”她不停地叫喊。

“你还回来干什么？”我问她，“他是怎么对你，你难道不清楚吗？”

男人在她的搀扶下爬了起来，他指着我，问她，“他是谁？我懂了，你瞒着我在外面乱搞是不是？你他妈能要点脸可以吗？”

她一下就慌了，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他的手解释，“不，不是！我根本不认识他！”

“你当我是傻？别人都找上门来了！你还敢说不认识？”

她愤恨地盯着我，眼泪流了出来，“你谁啊你？我不认识你！这是我家的事，不用你管！给我出去！”她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里。

“你不要在犯傻了，他不值得你这样......”我话还没说完。

“出去！再不走，我就打110了！”她急忙拿出手机。

“好好好，我走，我走！我不会再打扰你。”我扭头离开了。

回到家里后，却听到了更令我心碎的声音。

“你也给我滚出去！”男人的声音变得冷静起来。

“你听我说！我不认识他，我真的不认识他！”她哭喊着。

“我现在不想管他是谁，也不想管你跟他到底有没有搞在一起，你想跟几个人搞都随便你，我无所谓。”

“你不要这样！”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随后哭声中夹杂着哽咽，我一句话也听不清。

“你走吧，让我安静一下，我现在不想说话。”

“不要赶我走......你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来，接下来是模糊的抽泣声。

“别逼我动手。”

“你打我......我也不走。”

“走吧。”

“我不走。”

“随便你。”男人说完，接着卧室的关门声从窗户的方向传来。

她时不时敲门求情的声音会从窗户传来，可男人就是不理她。她一步一步走向深渊，谁也救不了她。每听到她的声音，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哀求他的行为，就像把锋利的剃刀，一点点割掉她的自尊，也一遍遍划在我心上。

这间回荡着她哀求声的屋子，活像间刑房，令我感到恐惧。我逃了出门，跑下了楼，有位老奶奶正在翻垃圾桶，她手里拿着我的信，完完整整的，从没开封。我跑得更快了。

我搬了家，彻底离开了那栋公寓楼，再也不敢住在那里了。我换了份工作，也在干着讨厌的活，升职遥遥无期。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现任，她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我很爱她。可我仍是难以忘记那位住在709的女人。

至于709房的那对小夫妻后来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在热恋时谁都离不开对方，然而真正离开时才发现，刻骨铭心变得平淡无奇，最后我们也能用一句玩笑话来提及了。

我从《月亮与六便士》中看到了一句话，觉得很有意思，索性抄了下来：“女人可以无数次原谅伤害她的男人，却无法原谅为她做出牺牲的男人。”

人性中有着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所有人都一样。假如你接过一杯免费试喝的饮料却不小心弄倒，你不会觉得可惜，因为销售员会再给你倒一杯；如果这杯饮料是你花了钱买的，你才会觉得可惜，难道不是吗？同样，我对她的关心，也是免费的。

可免费不等于没有价值。人对免费的东西从来不屑一顾，就比如免费的阳光、免费的氧气，它们就在你身边，你可曾在意过它们？万一它们也有感情呢？

给她的那封信里写了什么，我现在都快忘完了，只记得一句话：

“我亲爱的陌生人，祝你每天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