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人儿

我们这个小县城的高中与大城市的是不一样的，或者说大城市的和我们的才是不一样的。可我怎么知道哪种说法正确呢，我又没见过，我只是这个小县城的高中生而已。

在这个“高考大省”的县示范高中里，我们每个人都为着高考努力着。不仅因此，还由于各种方面上的短板，我的高中生活总是单调着。我们高中没有多彩的社团，但有管理严格的学生会；它里面没有朝气蓬勃的青年，只有头发标准统一、穿着丑陋校服的“上进”学生。

但孩子就爱玩，他们怎么可能完全剥夺人的天性呢？每天三餐各有二十分钟，这就成了我们能排遣压抑的快乐时间了。

八月初的夏日正热烈呢。学校要求暑假补习的学生等来了午饭的时间，他们身上汗流成雨，汗水浸湿了上蓝下白的夏季校服，他们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被汗水粘在一起，就像洗了头一样。我就是他们之中一员。

每次吃饭的时候，我都会和我的朋友在一起，用聊天来寻找忙碌之中的悠闲。今天中午也不例外。

我拿过碗筷，环顾着寻找我的朋友。餐厅二楼通风不好，热得就像是个大蒸笼，让人搞不清楚食物到底是快被烤熟的人，还是我手里端着的面条。我环视着，没看见我的朋友，却看见了餐厅主任用来写东西的大黑板。这黑板分三个部分。一部分是谁都不会看的餐厅准则，一部分是通知，最后一部分，干干净净的，就像我们高中生活一样空虚，是留给学生提意见的。

“你是瞎子？”我能听出来这是我朋友说的。

“你那‘两双眼睛’干什么用的？连你伙计找不到，你也真是瞎。”他说的“两双眼睛”，一双是真眼睛，另一双是指眼镜。他接着说：“如果算上屁眼的话就有五个眼儿了，你那五个眼儿是进出气儿用的？”

我循声看去。这个朋友正抬着手招呼我呢，他的头好像也抬着，但因为驼背看不出来，他的头就像乌龟一样伸缩着，背部像我手里的面条一样弯曲着。他和我一样，也戴着眼镜。他边上坐着两个人，都是我朋友，为了称呼方便一些，我把他们仨叫做驼背，盐花和外套。我们四小人儿，就这么集结了。

盐花刚吃进一口米饭，就听见驼背的“屁眼论”了。他差点把饭喷出来，嘴里含着食物吐槽：“你有病吧？正吃饭呢，你说这个，让不让人好好吃饭啊？”

我为什么叫他盐花呢？那是因为，他校服蓝色的部分由于出汗泛出了一层雪白的盐花。他也戴着眼镜，但总是戴歪，他的眼镜向下滑落了一点，刚好能让他从镜框上面、跳过镜片来看东西。

驼背的话把外套也逗笑了。外套的笑有两种，一种是从嘴里笑出来的“哈哈哈”，表示他的开心，另一种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一声“哼”，来表示他对那件事的不屑。他刚才的笑是后者，他笑的时候，还把戴着眼镜的脸转向了一边，他噘噘嘴，表示对“屁眼论”的鄙夷。外套身体很虚，怕冷，总能看见他穿着外衣。但今天实在能把人热死，连他头上也有点点汗珠。

驼背的“屁眼论”让人称奇。我发现，四小人儿，连带上眼镜，还带上四个屁眼，一共有二十个眼儿，却没一个能看清东西！

“他妈的，”我拍拍盐花的后背，“你班主任是‘井盖’吧，他妈的，他真是个畜牲。”

我的话引起了他仨的注意。他们探着头，眼镜也睁大了，问着：“怎么了？怎么了？”

“他奶奶的，今天上午大课间，他跑来我们班把我们训斥了一通！莫名其妙的，他有病吧？他又不是我们班主任，我们班乱不乱与他有个屁的关系！他奶奶的，他真是个畜牲。”我咧着嘴骂着他。我还觉的骂得不过瘾，心里还诅咒他。

我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继续说着：“他不是教语文的吗？可连话都说不好，一句话能打三个结巴。哈哈，他的头真圆，头发比我还短。他那头，圆得像个皮球，真想一脚给他踢破！”

我把手从盐花背上拿下来，盐花背上又被汗水泡湿了，背上的盐花也溶解了。我粘了一手的汗水，闻着还臭臭的。这学校，补习就补习呗，还专挑正热的时候搞补习，真令人恼火。

“井盖”是盐花的班主任。盐花他特别赞同我，他也认为他班主任很畜牲。他嘴里含着食物笑出了声，差点噎住，他说：“皮球，哈哈哈，比喻得真好！”

驼背也想插话，他抖着腿，带着身子一起颤动。驼背说：“我班主任更畜牲。她是女的，叫马丽，哈哈，就是那个英文名的谐音！搞得还怪洋气。她这人真虚伪，说的话还矛盾。她上课啥也不讲，一节课四十分钟，她能说半个小时的‘清北’。我们班里人私下称呼她，只叫她的名字‘丽’，而不喊她的姓氏‘马’，为什么呢？因为她本来就没‘妈’！”

驼背的话引起了一片笑声，连一直不说话的外套也“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外套很同意驼背的话，为证明他的观点也举了个例子：“之前马丽当培优班老师的时候，因为成绩找了一个女孩子谈话。这个女孩子有抑郁症，谈话回来就请假了，在家调养了一周。听说她找心理医生花了二十万。马丽不仅仅是畜牲，更是个人渣！”

这个事例让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女孩儿没事吧？”

“没事，现在好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马丽确实是人渣，但‘井盖’绝对是更畜牲的！”

“嗯？还是马丽更畜牲吧？”

我们四小人儿为了“井盖”和马丽争论得面红耳赤，我们谁也不让谁，各持己见，快要大打出手了。但最后我们都退了一步，才得出一个结论：

马丽是最畜牲的，但“井盖”是最王八蛋的！

这个结论我们四个都很满意，每个人都同意。我们每个都窃喜：这是个真理！

当我们的喜悦藏不住的时候，四小人儿都抬头大笑。整个餐厅二楼都充斥着欢乐，就连滑进嘴里的汗水都是甜的。

吃饭的二十分钟转瞬即逝，我们四个要回班了。驼背他真没有素质，离开的时候碗筷都不收拾，把它们一扔就起身离开了。我比他更有素质一点，我起码把筷子收拾了。那碗没吃完的面条，就倒扣在桌子上，饭汤一滴一滴往地上落。

离开的时候也不比来时多凉爽，但总有种奇怪的快乐环绕着我。我看见了那块空空的黑板，就高兴地把我们得出的结论写了上去。像是完成了一件心愿一样，我心满意足，哼着歌在黑板前驻足。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黑板，就像是在欣赏艺术品一样。

啊，这是个真理！

好了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你觉得，我这个故事是夸张荒诞呢，还是纪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