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
“孩子怎么样了”
“在ICU病房抢救呢”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病房前徘徊,沉坐,抹眼泪,不知所措。只有五岁的孩子,本应该是在院子里奔跑欢笑,全家人围着转的美好童年的时候,谁知道,怎么得了这么个病,昨天在南市医院主任医师还说:不是什么大病,回去吃点药就好了,可谁知道,在车上就抽搐,说胡话,翻白眼。这一翻把整个家都翻了个底朝天。
家里是干大理石制作的,由于保护政策的实施,污染环境的产业也不再受政府支持与保护,如果任由产业发展,也许这个家也不会到这种地步。高龄父母不再有当年教师的风范,本就是白手起家,凭借着年轻时的人脉关系发展,这样的经济风貌再也不允许家里的企业发展下去,只好宣布破产。
如今,为了一大家子的生存,只好再次出山,或多或少满足家里的生计需求。第二个孩子出生不久便生了这么大的病,该如何是好?
从小和外婆长大的三个孩子,另一个是大儿子的孩子,也已经五岁了。说是妈妈的亲骨肉,外人更可说像是外婆小孩。
今年外婆七十八岁,有两个孩子。五十年前,初上任的外婆在讲台上拿着一根小竹棍讲着 “a o e”,住在上一辈留下来的土坯房,刚上瓦的顶与屋内的木头椅,墙上的毛主席画像,融合的完美无缺。整栋房子只有两个屋子,一间小房间是她们四口人的辗转之处,另一间屋子的也就是抬头撞墙的距离,外婆开了一家托儿所,有课就到学校讲课,没有课和周末就在家经营这家由她当园长、老师、清洁阿姨、门卫等等的小小家庭幼稚园。
二女儿嫁给了一个街头混混,老两口本就艴然不悦,现在出国做差价生意,把两个孩子留给了他们,大外孙子上大学了,不用过于操心,只是过年过节让他有个住处就够了。小外孙子刚三岁,正是小磨人精,什么都要靠大人的时候。外婆的大儿子,也就是舅舅把他家的一儿一女也送了过来,说几个孩子一起生活有伴儿。这拼合而成的一屋子人,老老少少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如刚进空调房还有冷的接触,待得久了,也就习惯了。
起初外婆是不愿意过来生活的,老两口在乡下有一小片土地,每年都生产着丰腴的粮食,老房子后墙根的枇杷树总是外婆提起的,讲述着那段离我们远去,却永远存在外婆记忆中的回忆。
家里没人不行的,孩子没人照顾更是不行的。老年人在哪里都是养老,干脆来家里,照顾照顾这个家,享受天伦之乐。
如果把这样的劳累当作天伦之乐,还不如一语道破,只是一个“看家的”罢了。
由于切掉发音系统不能讲话,生活的乐趣就在那两根针一团毛线上。家里大小的拖鞋,围脖都是外婆亲手织出来的。还记得去年入冬,夜里如厕时,在客厅的沙发旁,外婆挂着摇摇欲坠的眼镜,手里飞舞着毛线,紧赶着冬天的棉拖鞋。冬天的大雪奈何也侵不了皮肉之下的温度,随即融化,不知去处。
母亲见状,带着抱怨的语气抢了过来。
“家里又不缺一双两双的,干脆去买不就得了,不差三块五块的!”
也许这几双手织拖鞋与现在的大房子,大楼房显得格格不入。
由于父母亲要外出做生意,家中的小弟弟只得外公外婆照顾,隔别多年的外婆再次承担起教育花朵的重任。当年的先进教师,优秀教师称号的外婆再次拿出剩余的精力,拿着小竹棍教起了“a o e”
这样的教学并不得到父亲的夸赞。
“你这个书把孩子都学傻了,小孩子就是要玩的,不读书也能赚钱,不看别的,我也不比别人差在哪里……”
“嗯”
外婆没有其他的话语,只是拿着手里的菜刀切着肉,准备午饭,尽管刚吃好早饭送孩子上学,才收拾好屋子,便要等着午休回来吃饭,提供一下午的营养与精力。
就这样,衣食起居是外婆每天的全部日程。
这样的生活维持了二十多年。可就是这样稳定而又温馨的小日子,老天爷也不允许他们在困苦的世界里有舒坦的几天。
十分钟,救护车赶到,人已经晕倒过去,不省人事,任由救护人员抬上担架,送到南市医院。主治医生说:口腔癌已经开始扩散,只得切割,才能保住性命。
这样的症状谁也没有这个勇气向她表白,谁也不忍心一刀割断她生命的绳索。
但就在楼下市场的嘈杂声中,外婆醒了过来,苍白的病床让外婆再挂一丝苦恼。这样的感觉无论是谁都要潸然泪下的。切掉声带就意味着失去讲台,失去言语,失掉所有的回复。起初不同意的她,无论如何只好妥协,切掉!
想想还有三四十年要活,不能张嘴讲话该是怎样的体味。
也许我们都无法体会
直到这一天,弟弟得了手足口病。外婆除了年轻时的幼稚园、学校,到老了的“家”、菜市场,遇到这样的大事不懂得如何处理,只好叫爸妈回家,如何是好。
“你是怎么看孩子的,生病了怎么都不知道?”
“a……o……e……”
“妈,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这怎么还不知道送医院了”
“o……e……a……”
“我看以后也别让她带了,也不知道一天天在家里做什么!”
“……”
父亲抱着弟弟和妈妈坐上了小轿车,急忙送往了南市医院。
两个星期的插管治疗,终于有了好转。
外婆从一个家的半边天,退隐到亲人的边缘,无声的言语,诉说不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