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丁家树每次拿起手机,准备给艾文学打电话要告诉他腊月的某天来吃猪肉时,刘天的那句“少和他来往,谁快60岁的人还没有家?”的话就跳出来,这让丁家树很是纠结,本来有一点勇气把手机拿起来,就好像接到了什么指令又放下。多少次了,丁家树自己都记不住了。
艾文学是县里——不是省里——也不对,确切地说是全国知名作家;而刘天是县作协主席。用刘天的话说,如果艾文学人品要好,凭他那么大名气,连县里的作协主席都当不上?丁家树觉得刘天的话有道理。可是自己的中篇小说《荒地儿》确实是艾文学老师推荐给某杂志社的,并且还得到了4000元的稿费。这是丁家树坚持写作20年唯一一次正而八经的拿到最多一次的稿费。
那时还是深秋,丁家树突然接到艾文学的电话,让他写个中篇小说他帮着推荐一下。结果丁家树用了7天,连写再修改就完成了。并且还在艾文学推荐下奇迹般的发表并获得了唯一一次高额稿费。这么多年写作也唯一一次得到老婆的表扬:看看人家艾老师多有力度。但是谁都能听出来表扬的并不是自己。因为平生第一次发表这样的大部头,所以丁家树还是有些激动,所以和艾文学致谢时说,到年底杀年猪一定请艾文学到他家吃猪肉。这话被刘天知道了,所以刘天才让丁家树少和艾文学交往,说他人不行。
也许因为刘天的的这句话,丁家树真的有些后悔,当初不该说请艾文学。但是话说了,现在他真实的想法就是想送个空口人情。他想电话打了,然后艾文学不来才好。这样既送了人情又没有失言。可是丁家树担心的是艾文学接到电话要真来呢。那样丁家树就觉得对刘天不好说,因为刘天是在请之列也是必到之人。并且丁家树也答应刘天不和艾文学走那么近。
还有不知道怎么的,一想到艾文学丁家树就想到自己的老婆。在丁家树看来,他的老婆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虽然生在农村,却有着城里的时尚和小说里描写的万种风情。曾经老婆爱上他,也是源于老婆也有一点文艺情结。只是这种情结的浓度随着丁家树数年不能出人头地而淡化和消失了。过家毕竟要面对锅碗瓢盆酱醋茶,还有孩子的学费……加上丁家树老婆又是追求时尚的人。几亩薄田和喂猪养鸡的收入难以维持生活,让丁家树出去打工,他便以写作成名来给老婆画饼充饥。
其实丁家树年轻时,在村里人都外出时闯荡时,他之所以选择就在家里种田,就是舍不得和不放心老婆,因为老婆性格外向人又漂亮。但是所有的风花雪夜在没有经济基础的支撑都会往事如烟。终于有一天丁家树的老婆和他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在外面创过几年还是又回到了家里。也许经过这次变故,丁家树对老婆更加珍惜,他也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老婆。他也曾几度想放弃写作,然而他除了可惜以外就是还有幻想,万一哪天成功了呢?
说实话,在他内心深处,也觉得艾文学老师不错,可是不怕没好事儿就怕没好人。如果不是刘天的那些坏话,还有如果不是老婆也话里话外认为艾文学好,他也许就不这样纠结了。自己老婆还没有见过艾文学呢就崇拜的不得了,要是见了会怎么样?丁家树不敢深想。腊月已经过了五天了,丁家树拿起的电话又放下了。他想能找个什么理由既能邀请艾文学,又让他不能来。其实这个问题没进腊月他就想了,一直没有想出来。他还想再想想,然后定下杀猪的日子。但是这次由不得他多想了,因为他母亲来说了一句话!
二
傍晚,丁家树正在自己大门口柴禾垛前劈着木头,他的母亲——典型的东北老太太,穿着一身黑色棉服,头上戴着黑线帽子走到他跟前说:你们怎么还不张罗杀猪啊?丁家树停下手中的斧子,对母亲的问话他有几分焦躁又不好发作,他何曾不想早点呢?
母亲说去年外面的人回来晚,结果因为疫情都就地过年没回来。今年都学奸了,都不等年根回来了。母亲说这话的意思,丁家树当然明白:外面回来的人多了,杀年猪就要请的人多。早点杀了,他们没回来吃不到猪肉也没有说的。有的人家没进腊月就把猪杀了,怕的就是这个。还有一点,丁家树母亲听村里人说,再往后自己杀猪不行了,要弄到屠宰场统一去杀,那样不就麻烦了?
这个消息丁家树不知道,他甚至不相信。难不成自己杀猪也违法了?他是搞写作的,凡是政府行为,他都觉得有点不周到。母亲说看看和他老婆合计合计这一半天就杀了吧,杀了就静心了。在丁家树看来母亲多说一句话,都是那样的让他心烦意乱。听着母亲的话,脑子飞速的想着艾文学,似乎艾文学三个字成了他挥之不去的阴影。他甚至想要是有个人能代替他打电话该多好,那样艾文学一定不能来了。丁家树不止一次的回忆他让艾文学吃肉,当时艾文学怎么说的,答应的是不是很痛快很坚定?
母亲见儿子没有说话,也怕自讨没趣儿,所以说了一句来年可别喂猪了,杀个猪这么费劲!刚说完,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女子从村道上走来,她身材苗条,下身是蓝色裤子,踩在雪地上的是半高跟皮鞋。正好和要离去的母亲打个照面。这个人就是丁家树的老婆华玉翠。回来了玉翠?母亲打个招呼,华玉翠也只是礼貌性的恩了一句就进院子去了。母亲往院子盯着华玉翠看了一眼,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就对丁家树说,她回去了。丁家树说:道上都是雪挺光的就别来回跑了。母亲说这不刚听说不让个人杀猪了才来告诉你们么!
母亲走后,丁家树把夹在斧子上的木头劈开,然后拎着斧子进了院子。走到屋门口时老婆从房后过来问他,老太太又来干啥?丁家树说还是杀猪的事,妈说以后个人杀猪不行了。华玉翠说:不行就不杀呗。丁家树似乎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显然老婆华玉翠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今天输了吧?丁家树陪着笑脸问
老婆却没有得到回应。山里的腊月,大雪封门,村里剩下的人基本没有什么事儿,早些年间打扑克和打棋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麻将进村,就开始打起麻将,随着网络也进了村,人们的娱乐也开始丰富起来。但是50来岁的人还是更喜欢打麻将,所以华玉翠每天的工作就是麻将。对于家里的事儿基本不过问。
丁家树把饭菜给老婆端上去,悄悄揣着手机又出了屋子,他想给艾文学打电话,母亲说的话他还是上心的,他也认为不能再往后推了。如果真的下来通知,不让杀猪就麻烦了。来到院子里,丁家树掏出手机,找到艾文学的电话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静静地把电话按了过去。此时他的心好像跳到了嗓子眼儿,因为他不知道艾文学会怎么说?
三
丁家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纠结很久压力很大,绞尽脑汁的事儿在电话接通的后瞬间一切烟消云散。他似乎如释重负,好像从捆绑中解放出来。当他听到艾文学和蔼可亲的称呼时,激烈跳动的心就平静了一些。艾文学说家树又有新作了吧?丁家树说他定于明天杀猪,让艾文学来吃肉。明天不是周日,因为周日村子里闲散人多,还有不是周日也许艾文学就没有时间来了。
当他听到艾文学说,吃什么肉?喂个猪那么容易呢?尽量少浪费点多卖点钱。村里杀猪请客有那个习俗,就请请村里人,艾文学说他就不来了,心意领了。艾文学说完,丁家树似乎觉得自己太狭隘了,狭隘到听到艾文学说不来他都没敢深让。他害怕一让艾文学再来呢!艾文学告诉他别把精力放在无效的社交上,用心多写好作品。
丁家树内心充满着喜悦,因为他担心的事儿总算按着他的意志转移了。这样刘天来吃肉就不至于撞见艾文学了。丁家树挂了艾文学电话后就给刘天打电话,告诉刘天明天杀猪,刘天还真问了艾文学去吗?丁家树说他没有告诉艾文学,刘天很是满意的说这就对了。丁家树脸上挂着笑容,就差蹦起来了。丁家树深深地知道,他想要加入省作协一定离不开刘天的推荐,无论如何他都要依靠刘天这棵树。
人逢喜事精神爽,丁家树脸上挂着笑容,似乎是心花怒放,他高兴的是心想事成。他要进屋,要告诉老婆明天杀猪的消息。华玉翠对这件事儿似乎并不感兴趣,只是说你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呗。你现在是大作家了。华玉翠嘴里啃着一块鸡骨头,这鸡是丁家树母亲家做完拿来的。丁家树自从得了4000元稿费对华玉翠有时也不像先前那样卑躬屈膝了,这让华玉翠很是反感,所以做饭就带做不做的,母亲心疼儿子,做什么好吃的就拿来。
不过丁家树多数时候还是屈服于自己老婆的,他自己也清楚,如果没有艾文学的推荐他的《荒地儿》是不可能发表的。一想到这,丁家树又觉得艾文学人还是不错的,至少和刘天比起来比刘天要实在得多。可是为什么不成家呢?都快60的人了。丁家树想如果艾文学有家,他也许还不至于这样担心。不知道怎么了,丁家树总愿意把艾文学和自己老婆联系一起。其实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也没有见过面。但是刘天来过家里两次。
一次上他家吃李子,一次是上山采蘑菇,还让自己老婆陪着。刘天对自己老婆很是热心,眼睛在自己老婆身上也总是飘来飘去的,还说自己老婆有思想有见地,要是写作一定能成为作家。但是这些丁家树并不怎么介意,这不仅是因为刘天有家,还有就是自己老婆开始对刘天还礼貌,后来就待理不理,所以丁家树认为自己老婆绝对不可能和刘天有什么。倒是这个没有见过面的艾文学让丁家树有点担心,因为他老婆对艾文学有好感。但是他又觉得艾文学还挺正义。一有空他脑子里就会胡思乱想一阵。
现在他什么也不想了,就想着杀猪。见老婆不理他的话,丁家树给自己母亲打了电话说定下来杀猪了,让母亲和杀猪匠说一声。母亲先是说这么近还打电话,一点儿不会过。接着就说都请谁定好了?丁家树说都好了。丁家树和母亲说话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他觉得艾文学不来是他去掉了一大块心病。但是他不知道,杀猪那天发生的远比这块心病要严重得多!
四
丁家树家的不仅猪抓的顺利,杀得也很顺利。就连来吃饭的客人来的也很顺利,不像每年要等到丁家树去通知。虽然杀猪请客,但是也不是谁家都请的,不请的人家自然不来。但是今年不同了,村里人说丁家树写小说7天挣了4000元,是大名鼎鼎的作家了。他家杀猪不请自来是吃喜的,同时还有人说一定让丁家树买啤酒。所以不等猪收拾完院子和大门外便聚集着几个人,当然也有是买肉的。人们看着院子里桌子上躺着的被褪了毛的大白条猪,嘻嘻哈哈的议论和说笑着。
丁家树抱着柴禾,他老婆扎着围裙端着一盆子豆腐从外面进来,有好事儿的男人说,杀这么大猪谁还吃豆腐?就多放点肉吧!华玉翠说一定管够你。正说着突然有人说这怎么还来一个客车?因为丁家树有了点名气,也偶尔有开车来拜访的。但是来客车还是第一次。其实也不是什么客车就是大面包车。听说来个客车,丁家树赶紧把柴禾放到屋里就迎出大门。大面包车在门前雪地上停稳。车门打开,最先下来的是穿着裘皮上衣秃顶的县作协主席刘天。
同时丁家树也认出来开车的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这车就是他的,人家是跑出租的。丁家树想一定是刘天求的车,但是在丁家树和刘天打招呼的时候,从车上陆续下来10来个人,还有两位女士。刘天挨个儿介绍,这位是s杂志社主编,这位是n刊编辑,这位女士是作家…刘天介绍的时候,丁家树的老婆也跑出来,刘天给丁家树介绍完又冲众人越过丁家树对大家说,这位是丁家树的贤内助,华玉翠女士。都说一个成功男人背后有个付出的女人,玉翠可是名符其实啊!刘天有点献媚又做出和华玉翠关系很不一般的样子说着。
有人向华玉翠点头示意,华玉翠认识刘天,但是并没有理会。她在搜寻着什么,但又似乎没有见到目标,于是她就问丁家树没给艾老师信吗?丁家树小声告诉老婆说人家忙,不能来。从华玉翠脸上的变化看,显然是对丁家树的回答不甚满意。但是众人在乱哄哄的气氛中似乎没有太注意,就随着刘天往院子走。丁家树看见司机开动着车子,就奔过去说别走,吃完肉再走,毕竟认识。丁家树和这位司机认识是在作协组织的一次小说交流会上,认识艾文学也是在那次会上。因为艾文学是主讲嘉宾。
司机把车退一下从车窗探出头说调头,丁家树只好等着。等司机下了车,司机问丁家树艾老师先来了吧?丁家树说艾老师忙没过来。司机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哦”了一声。司机对丁家树说你将来可要飞黄腾达了,刘天主席今天约的可都是名人大咖。丁家树春风十里地笑了一下,他虽然挺高兴,觉得很有面子来这么一车人。但是他也有点担心,因为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老婆的不满。他是了解老婆华玉翠的,她可不会为了什么而装有素质或礼貌。怕闹出什么乱子来。司机解释说今天就是刘天主席求车,换个人都不能来。
于是司机往起拉了一下衣领说,自己的车本来定出去了,结果刘主席突然说今天用车,自己去不上不说,还多花钱给人家又租了车
。丁家树说这样也挺好,要不你怎么能到我家来呢?司机的解释带有抱怨,当然也是告诉丁家树他不是来蹭肉的。他们在走到院门口时,有村民说,家树这么多年可以熬出头了。丁家树又是笑着说今天大家都多喝点!丁家树确实觉得春光无限。因为县作协主席能带一群人来,这在村子里可以说是有史以来头一招。他甚至想在老婆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让老婆待见他。但是事情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
五
丁家树和司机来到自家东屋,屋子里除了电脑外没有任何值钱的物件,就连墙还是水泥的。从墙上的水泥看房子落成的年头并不多。刘天一行人坐在南炕上,地上是丁家树的母亲在倒水招呼着客人,刘天坐在炕头上叫着大婶儿不用忙活都是自己人没说儿。其实他一直巴望着丁家树老婆华玉翠进来,可是一直没有华玉翠的踪影。丁家树和司机进来,刘天儿说这农村杀个猪这么热闹,好像娶媳妇似的。丁家树的母亲说也不是都这样,今天这不是有你们么,贵客临门才这么热闹。
丁家树接着母亲的话说,我也没想到刘主席会邀请这么多老师,这才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大家嘘寒问暖一番,丁家树母亲对丁家树说说刘主席一行是贵人,还是安排到东院吧?因为是腊月,外面放不了桌子,请客吃饭就要把桌子放到临近的几家,这样一场就下来了。丁家树家除了瓦房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东院人家儿女是在外做买卖的,家里装修和城里楼房差不多。所以就把刘天儿一行人安排到了东院儿。
在东院儿的东屋,地中间摆着大圆桌子,桌子上摆着瓜子和茶水,刘天儿坐在主席位置上,两边是分别是两位女士。都说文人邋遢,男人不修边幅,女人也随心所欲。这两位女士也算名符其实。如果不是刻意介绍和农村妇女差不了多少,似乎看不出主编的模样。因为离开饭还有一段时候,大家坐下后有人感觉无聊就提议打会儿麻将,也有人离开桌子到院子领略农家小院的风光。刘天儿作为主席当然是危襟正坐,不多时麻将便稀里哗啦的倒在桌上。丁家树说大家先玩着他去忙着。
丁家树其实是着急找他的老婆华玉翠,因为从进屋开始他就没有看见自己的老婆。他多想让老婆看看刘天儿一行人的气派。从东院出来他就打听别人看着他媳妇吗?有人告诉他在后院烧火呢!因为吃饭的人多,在丁家树家做菜是做不开的,所以不仅桌子要放别人家,就连做菜做饭也要在别人家。农村多半都是这样。也有娶媳妇儿的在自己家院子搭大灶的,人家那是办事一连几天,而丁家树只是杀猪,况且时间定的又近。所以来不及或者根本就不用搭灶。
丁家树在后院见到了老婆,原本嬉笑说话的华玉翠一见了丁家树突然面沉似水,吓得丁家树没有说出来要说的话。丁家树想老婆去招待刘天儿那伙人,因为丁家树的下一个目标是成为省作协会员。只有成了省作协会员才算得上名正言顺的作家了。如果跟前没有人他会和自己老婆说,给他点面子把这台戏唱下来。但是跟前不仅有帮忙的人,而且还取笑问丁家树收不收写小说的徒弟?害得丁家树忙着应承几句就离开了。
丁家树走了,帮忙做饭的人对华玉翠说,听说写小说是很赚钱的,这回你们总算熬出来了,华玉翠说那只是传说。谁难受谁知道。帮忙的又说看你家家树多风光。 她们说这话,一个中年妇女端一盆切好的五花肉进来,华玉翠掀开大铝锅盖,来人把肉倒在一大锅酸菜里。这就是北方的杀猪菜。端肉人倒完肉冲华玉翠说你家家树让你出去一下,他在大门外呢!
华玉翠对端肉的人说,告诉他我知道他要说啥,我不会那么贱的!端肉人一下愣住了,她不知道华玉翠这当不当正不正的话是什么意思?倒是帮忙的人对华玉翠说还是去看看吧!
六
华玉翠没有去,但是不代表就没有人找。刘天主席喝多了,他搂着两位女士的肩膀喊着华玉翠来敬酒,两位女士挣脱说都喝多了,还敬什么酒?刘天叫完华玉翠就叫丁家树说把你媳妇儿叫来,是不是今天人多故意金屋藏娇把媳妇藏起来了。刘天儿的舌头都不好使了,眼睛也有点睁不开,简直一副流氓的嘴脸,让人看着作呕。他的裘皮上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穿着红色格子的保暖衬衫儿。丁家树忙解释说自己媳妇在忙着做饭。丁家树寻思这样解释一下刘天儿就借坡下驴得了,而刘天却不依不饶。
刘天喊的声音很大,俨然他是华玉翠男人似的。这时门口挤进来几个戴口罩的年轻人举着手机拍照,显然是做自媒体的。刘天儿喊着别拍,不许拍,但是还说他是作协主席。去把华玉翠找来敬酒,跟前同来的人有的起身准备离开,有的劝刘天说,主席今天就到这吧,人家还有别的客人。于是有人给刘天儿的衣服拿来。刘天说不行今天她不开敬酒就不走了。还有肉准备好了吗?丁家树不解的问别人什么肉?一位同行的男子和丁家树说,来时刘主席和你媳妇儿说了,给今天来的人每人给割一块肉。在车里刘主席就说了,你家喂的猪是传统方法喂的好吃。他给大家每人要一块。
丁家树似乎明白了自己老婆为什么那么大气性。于是对刘天说他这就去安排。戴口罩的年轻人还在拍摄,其中有位女孩儿对着手机说这就是丁大作家请客现场。丁家树说别拍了,远来的就是客,找个地方吃点猪肉吧。一个小伙子问丁家树怎么样?今天请客有什么感想?丁家树强挤一点笑,结果比哭还难看,说等他忙完的搪塞过去。在外面司机拉住丁家树,因为司机开车不能喝酒,所以早早吃完在外面等着。
司机说知道这样他都不来,被割着韭菜还丢着人,村里人都说了这是一群什么人啊?原来作家就是这样的!丁家树说刘主席是喝多了要不人挺好的。司机淡淡的笑了一下。丁家树回到家,他曾看见桌子上还有一半肉来的,怎么就没了。他问杀猪匠,杀猪匠说都做菜了。一个猪都做了,丁家树显然有些不信,可是这乱哄哄的,好像集市一样没个主事的,是不是杀猪匠和别人给分了。但是只能在心里想一下这种事儿怎么问。眼下是刘天主席要给每人一块肉,这上哪去弄?于是他又想到了自己老婆。既然刘天说了为啥不安排出来?
丁家树觉得老婆是在故意出他的丑,拆他的台。他去后院找老婆华玉翠,可是后院告诉他华玉翠早走了。丁家树找了几家问了几个人也没有找到,于是他去西院找社主任寻思让他用大喇叭广播一下。在今天请客中除了刘天是贵客在就是社主任了,丁家树想让社主任和刘天一行坐一桌了,但是又觉得社主任没有什么文化,所以就安排西院了。丁家树找到社主任,社主任说他在丁家树家看见了华玉翠。丁家树问什么时候?社主任说时间不长。
丁家树想了一下又返回家,直奔自己家西屋,果然,华玉翠穿着大衣就坐在西屋的粮袋子上,地上的一个麻袋上摆着半个猪肉。丁家树的东屋住人烧火,西屋没有人住就是仓库。丁家树看到眼前景象先是高兴,毕竟肉还有,接着就是生气,认为老婆在拆他的台,于是他说你是不希望我好!华玉翠却扭过头瞪大眼睛反问一句:你以为你好的了吗?丁家树说我怎么就好不了?加入省作协,慢慢就会发表更多作品。华玉翠说自己太天真了,原以为丁家树一个人可以完成两个人的梦想,可是到现在她不再幻想了。她说一个跪着的作家能写出什么好东西?
她说认可把剩下的猪肉喂狗都不会给那些让人恶心人拿走。丁家树说华玉翠太过分了,华玉翠说她不是过分是过够了。于是她告诉丁家树她已经想好了离婚!
这是丁家树没有想到的,他以为他正向理想的方向发展,他甚至幻想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像刘天一样被众星捧月前呼后拥。他甚至幻想华玉翠再不会用瞧不起的眼神看他,但是无论他有多少幻想他也不会想到离婚会从华玉翠嘴里说出来。因为当初恋爱时华玉翠就说过,她全力支持他写作,即使不成功也会陪着他一同走下去。丁家树收回了自己的话,也放缓了态度对老婆说,什么条件都行,只是把这肉给刘天带来的人分点儿。要不他实在是没有面子!华玉翠说你答应离婚了?丁家树说答应了。华玉翠说她去和刘天说!
七
也许和刘天一起来的人中还有识趣的,他们感觉丢人。至少司机应该是这类人。因为当华玉翠和丁家树来到大门口时,大面包车已经开出去有一段路了。他们是灰溜溜走的还算是不辞而别呢?在茫茫雪地里,在村道上众目睽睽下,车越来越远。人们看着车又把目光转过来看着穿着大衣的华玉翠,有人问丁家树咋整的?一句咋整的?把自认为高大上的丁家树从神坛上拉了下来。刘天一行没有给丁家树增光添彩反倒使丁家树颜面扫地。他的蓬荜生辉也随之变成了一地碳灰。请客的杀猪菜也不得不就此落下了帷幕。
华玉翠的婆婆也就是丁家树的母亲从人群中走出来,对华玉翠说你去哪了?挺好的事儿让你办糟了,也就是这句话引爆了华玉翠,她大声喊道:大家都看到了,是我办糟了吗?这群下食烂值得我敬重吗?还我办糟了,我没有那么下贱。我不是办糟了吗?也就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家都看见了,他们丁家就这样拿不是当理说,我要是像一般女的那样,你儿子绿帽子早就戴上了。反正我也要不是丁家人了,说道说道也好。你觉得你儿子要出人头地了?华玉翠使劲儿吐口唾沫说我呸,他自己知道怎么回事儿。这时村民有劝说的,丁家树也对母亲喊道你就别跟着搅和了。
有人把华玉翠拉走,怕她再说什么。华玉翠回到家里,东屋吃饭的人也都走没了,拉她的人边帮着收拾碗筷边说,她是老的就别和她一样的了,大家也都明白咋回事儿。华玉翠把大衣摔倒炕上然后说,他们是为名气什么都豁出去了,都是贱骨头。说完冲收拾碗筷的人说,放那待会儿我自己收拾。其实华玉翠心里是想让收拾碗筷的人走,她好有她的打算。但是收拾碗筷的人也是好心没有着急走,两个人就一起收拾,华玉翠给人感觉好像气消云散了。她问帮忙的人家买肉了吗?那人说本来想在她家买的,结果看猪肉没了。华玉翠说还有一半呢在西屋。她说她特意藏起来的。帮忙人喜出望外的说真的?于是华玉翠就推开西屋门,帮忙人说不少人要买呢!
华玉翠找来杀猪匠,除了自己留一脚外让杀猪匠帮忙把肉砍开卖了。华玉翠留下的肉足有30多斤,她虽然没有说,但是她是想把这块肉送给那个没有见过面的艾文学老师。她觉得丁家树不认真假人,或者不知道感恩图报。人也许就是这样,越是觉得神秘就越好奇。丁家树刻意回避艾文学就越激起华玉翠的好奇。当然她觉得这个艾文学人不错,因为在丁家树写完《荒地儿》艾老师和丁家树语音建议怎样修改时她听到过艾老师的声音,一听说话就是憨厚热心不奸诈的人。华玉翠把肉寄存在了给她帮忙的人家。第二天就是周六,这是丁家树着急杀猪的原因。
不是周日村子里上班或上学的人就少。而华玉翠就要赶着周六去县里把肉送给艾文学,她觉得她有把握能找到艾文学,不要说艾文学是名人就不是小县城和个大屯子差不多。但是为了更把握她还是想从丁家树手机里看到艾文学的手机号。所以尽管她把肉安排好,并没有着急离开家里。
丁家树每次和华玉翠生气都是尽可能晚一点回家,因为回家早了两个人就会吵起来,晚点回来哄哄说点好话也就过去了。但是今日不同往常。过去的招数都用了,就是没打动华玉翠。天已经黑了,丁家树想给华玉翠跪下,可是这个时候手机响了,原来是刘天打开的电话,刘天回到县城家里睡了一觉醒了,突然想起醉酒丢人的事儿来。打电话就是为了道歉,同时还要让华玉翠接电话,给华玉翠当面道歉,说要猪肉是开玩笑的。,华玉翠要不是为了电话号她是不会接的,她接过电话没说几句,丁家树可能吃猪肉坏肚子就跑了出去。
华玉翠接过电话没有说话,听了几句就按了。然后快速翻到通讯录,记下艾文学的电话号码就把手机扔到了炕上,把灯关掉了。丁家树从外面回来小声地喊着玉翠,他以为华玉翠在和他玩浪漫。但是,他喊两声在屋里摸来摸去也没有华玉翠,这才把灯打开,结果屋里根本就没有老婆的影子。
八
华玉翠提着肉已经坐最后一趟客车来到了县城,她没有给艾文学老师打电话,毕竟是晚上八点多了,况且她也听丁家树说艾文学老师是一个人,这样打电话势必给人家带来不便。于是在客运站跟前她找了一个旅店。当店老板让她扫行程码时,她笑着说口罩还是在客车上买的呢!旅店老板娘问她拎的什么?华玉翠说自己家杀的猪肉。一听自己杀的猪店老板娘就说能不能卖给她点儿。说有几十年没有吃过小时候的那样猪肉了。华玉翠说卖是不能卖了,因为是送人的,所以就割一小块儿给老板娘。老板娘很是感激就用菜刀割一块肉。就这样华玉翠就在小旅店住下了。
也许太累了,也许是她早已对丁家没有了什么留恋了。总之,她躺在小床上没有多久就睡着了,这一夜她睡得很香,旅店虽然不高档,和家里的房子差不多,但是远比家里暖和多了。早晨她醒来还出汗了,她上了卫生间才想起来,昨天晚上老板娘告诉她旅店还可以免费洗澡,结果给老板娘割肉竟忘记了。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华玉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额头上虽然有几道不甚明显的皱纹,但是还不影响自己的美貌和年轻。
她想把肉送给艾文学老师,然后就找个地方打工,不再回农村了。过段时间把手续办了,因为现在去办,丁家树肯定不能同意。可是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上哪去找工作呢?她想问老板娘了,但是早晨她才发现住店的人并不多。在农村她就听说受疫情影响什么生意都不好。看起来是真的。旅店的门还没有开,华玉翠从卫生间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开始上网,结果无意间在本地平台上看到昨天刘天喝醉酒的视频。华玉翠也曾经想做自媒体了,可是丁家树不让。但是她偷着写点小文章没有什么阅读量就放弃了。
看到刘天华玉翠觉得有点厌烦就划了过去,然后打开通讯录,她看着手机里在离开家存进去的艾文学的电话。然后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还不到6点。她想6点出去然后吃点早饭,一想到吃早饭她才忽的想起来昨天中午和晚上都没有吃饭,怎么就没有觉得饿呢?是忙还是闹腾的?一想到头一天两顿没吃饭,她突然觉得饿了。就像一个碰伤了手没看见不觉得疼一样。她穿上袜子和衣服,然后到还用自行车锁着的门前,透过门玻璃向外看着,她一个是看吃饭的地方,一个是看丁家树会不会找来。
即使不会找来她也是找好吃饭的地方快速吃完离开。因为她估计丁家树一定会到县城来找她。出去吗?老板娘从值班室里发出声音来。啊,你醒了?那我就走吧!华玉翠说完老板娘又说这么早天还没有亮你去哪啊?老板娘说着话已经出来了,凌乱的头发和一脸的疲惫。穿的是粉色碎花睡衣。华玉翠没有马上回话,因为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老板娘只是拿着一串钥匙把门打开再没有多问。在给华玉翠退押金时多给她10元。华玉翠问怎么多给10块?老板娘说肉钱。华玉翠把10元钱扔给老板娘说,肉是送给你的。
小旅店左侧走不远就是一个炸麻花油条的摊位,华玉翠拎着肉买了两根麻花,躲在一根方形水泥柱子后面,刚出来没多会儿她觉得这早晨还是挺冷的。她狼吞虎咽的咬着麻花。这场景让她想起几年前她出来闯荡的情景,那时这样的生活是经常事儿。看着客运站的方向和冰雪大街,她认为自己还是没有经验,后悔出来早了。越后悔出来早了,手机上的点就越慢。两根麻花吃完,还不到6点,天倒是亮了许多。想到哪暖和一下,等到八点去打听艾文学的家,或者打电话。原计划是9点的,是冷让她改变了主意。
吃完麻花她问卖麻花的女人知道艾文学住哪吗?卖麻花的女人说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这让华玉翠觉得有点吃惊,她原以为艾文,学像电影明星,一打听都知道呢。结果问了几个人都不知道,这让她有些怀疑,艾文学真的是大名鼎鼎么?怎么都不知道?华玉翠上学的时候就崇拜作家,哪篇课文的作者她都能记住。可是她觉得很神奇的作家怎么就没人知道呢?
大街上的人多起来,但是多半都和她一样戴着口罩,在一个小桥头儿,她拦住一辆出租车,她问司机知道艾文学不?司机就是司机他告诉华玉翠说在银行小区。但是哪个楼司机并不知道。司机说挺远的,大清早还冷就坐车走吧。华玉翠心想也是于是就上了出租车。
九
这是个封闭的高档小区,在折叠伸缩门边的小门不时有人进出。大门偶尔也有车辆出去。华玉翠从出租车上下来还不到6点20分,她本想在出租车上多蹭一会儿,怎奈县城太小,出租车打个弯就到了。似乎她还没有暖和过来。司机告诉华玉翠说艾老师就在这个小区,至于在哪个楼他就不知道了。华玉翠站在小区门口打量着,第一印象是小区楼房新而气派,第二是她以为她来错了,因为小区的牌子上写的是凯迪华城并不是银行小区,当她想问司机时,出租车已经开走了。
从小区里走出一位牵狗的老妇人,华玉翠上前打听,她知道这么早,就是知道艾文学在哪住也不能去敲人家门,但还是先打听到好些。结果她问了几个人,都是用摇头的方式告诉她。这让她有点着急,见过来一个男子,她又问这是银行小区吗?男子说话很冲,说那不写着呢吗?凯迪华城。华玉翠再次怀疑是不是司机骗了她因为凯迪华城怎么也和银行小区贴不上。华玉翠四处张望,天已经完全亮了,但是她要找到艾文学的住所一点进展也没有。她再次看手机,不到7点了,她觉得这会儿时间过得挺快,她想快速打听到艾文学的楼号,但是这回她要先确认这到底是不是银行小区。
结果没有人知道,这样麻烦就来了:小区都没找对,怎么能找到人呢?她看着金色的凯迪华城四个大字在这冰冷的早晨放着寒光。她看了一会儿,想把放在地上的肉拎起来,才发现手被冻得不好使了,手在抓那塑料袋子根本使不上劲儿。于是她把手放在嘴边使劲儿的吹着。一边暖着手一边四处张望,在银装素裹的县城,除了寒冷就是寒冷,不是她想哭是寒冷的条件反射让她眼睛有了泪水,在泪水模糊中她想找到一个暖身的地方。因为她心里有底,再不忌还有艾文学的电话号。
实在找不到就打电话,只是时间还早而已。小区里的园林绿化还没有完成,那里有个小铁皮房子,她想进小区上那里暖和一下,可是又一想人家一定是锁着的。手有点暖和她用手背使劲抹了一下眼睛。这时又有一辆车开出来,伸缩门缓缓的从左向右移动,她急忙过去等在门口,待小车开到跟前时她拦住小车问,这个司机是个女的,微笑告诉她她们都是新搬来的,还真不认识。于是华玉翠又问这是不是银行小区?女司机依旧笑着说这是华城小区,没有银行小区。
华玉翠开始回忆,司机说的是不是华城小区自己听错了?这样一想她似乎想到好像是华城小区,可能因为自己脑子一直想着银行,就认定了银行小区。华玉翠想银行是想把肉送给艾文学后就到银行把头一天卖肉的钱存进去卡里。在取款机上取钱她会,可是存钱她还没有存过。原因是她家向来也没有钱存过。上学的女儿就像接钱的盆钱永远掉不到地上一样。村里人买肉通常会说过两天给钱,但是这次卖肉,她都收了现钱。因为她打定了主意。
黑色的小轿车冒着白烟儿开走了,那白烟儿对华玉翠来说都是一种奢望,她自认为自己家里很冷,可这远比家里冷得多。在家睡觉晚上冻鼻子,可是还可以使劲用被子盖住,可这天寒地冻冻鼻子只能用不好使的手捂一下。是用手捂鼻子还是用哈气捂手她不知道,在捂的过程中,她始终打量着眼前几幢淡粉色的高楼。华玉翠回到自己肉跟前,用脚试着往前在雪地上挪塑料袋子,她想把塑料袋子踢到远处的栅栏那,因为那好像有一点阳光上来。那是唯一可以暖和的地方。她也想找个小店或超市,可是这里远离城里根本就没有。
阳光像下山的蜗牛,从栅栏的顶端爬到了地面。华玉翠也不知道看了多少次手机,终于挨到了7点30分,她想再挺一会儿,等到8点,毕竟是周天儿。不过从进出的车辆和行人来看,好像看不出周天的迹象。太阳一上来就好像是大白天了,所以她又觉得艾文学也许早起来了,她的手在阳光下,似乎缓解许多,捏着手机看着那个号码,多少次都想拨过去都没有拨,这次也没想拨,但是还是按到了播出的图标上。电话里嘟嘟两声便接通了。然而,就是这接通让她不由得吃惊一下,因为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接的。
十
听到女人声音,华玉翠第一反应就是艾文学人品打了折扣,因为自从艾文学帮助丁家赞美艾文学树推荐了《荒地儿》还有听到艾文学指导修改的语音,艾文学在华玉翠的印象里就是高大完美,并且有时还会流露出溢美之词。她和丁家树说过艾老师才是他的贵人。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丁家树常说艾文学单身人品不好,好像对自己赞美艾文学好像很反感,于是华玉翠就说丁家树是不知道感恩图报的人。关于艾文学这个话题也变得敏感和回避了,但是在华玉翠内心深处她坚信艾文学是个值得崇拜的人。
可是听到女人的声音,顿时除了吃惊就是艾文学大打折扣。但是华玉翠又一想是不是自己记的电话号码错了,她是看完丁家树手机用脑子记的,一想到号码错了,她又紧张起来,因为那样她怎么去找艾文学呢?还好,在她愣神的须臾间,电话里传来柔和而彬彬有礼的声音:你好,你是找艾文学吧?华玉翠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电话号码没错。于是华玉翠说是的,是的,他住哪个楼怎么走?电话里说艾文学下楼买菜去了,然后问华玉翠在哪?女人说她下来接她。
挂了电话,华玉翠就回想下楼买菜,她一直就在小区门口,没有看见一个知名作家模样的人出去啊?她突然想起来,跟着她问说话很冲的男人后面不长时间出去一个50多岁的男人,如果不是被几分钟前一个男人怼一句她也想打听来的,但是还在被怼的懊恼中没有缓过来。所以没敢再问,难不成那个就是艾文学?早知道问一下好了,何必挨这一早晨冻!华玉翠胡乱想着,她弯腰拎起用脚踢过来的塑料袋子朝小区门口走去。可是到了小区门口,看见一个穿着雪白羽绒服的年轻女子她愣住了。旅店的老板娘怎么会在这?并且明显是接自己的?
你是丁家…来人问华玉翠,华玉翠从呆愣中回过神来说是的,是的。因为她打电话时告诉对方她是丁家树老婆。华玉翠说带着疑惑应承着,但是觉得很奇怪,旅店老板娘怎么这么快跑到这儿来了?但是仔细看又觉得眼前这个人年轻,岁数有点差距。来人问袋子里是什么?华玉翠才说是送的猪肉,电话没说怕被拒绝。于是来人便伸手和华玉翠一起拎着。嘴里还说这么沉啊?你来这么早冻坏了吧?
来人的话很温馨,很热情也很实在。虽然华玉翠还没有搞明白对方的身份,但是华玉翠觉得不像她想象的坏女人。她们两个人拎着袋子,绕过几棵用木头叉着的树又拐一个弯便来到一栋楼下。来人说这么沉你怎么拎来的,难为你们两口子费心了。华玉翠说费啥心啊,家树还说呢,多亏了艾老师推荐才发表了一个中篇小说。来人说其实是编辑部向老艾约稿,老艾说他有工资,还有觉得家树文笔不错有生活才让他写的。听了这话华玉翠不胜感激。似乎艾文学的高大形象又回来了。至于眼前的女人她也很有好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华玉翠甚至想艾文学就该有这样的女人去爱。
电梯门开了,从电梯里走出的人和来人打着招呼,并称其为艾嫂。好像彼此很熟悉。待电梯里人下完,艾嫂让华玉翠先上,华玉翠说打听几个人都说不认识。华玉翠说着打量着来人,总觉得叫艾嫂有点叫不出口,模样虽然和旅店老板娘像,但是岁数也就30出头,她怎么能成为艾嫂呢?艾嫂把塑料袋子放下说,大家都是初冬办过来的,就一个楼的见面多能认识但也认不全。城里和农村不一样,有的认识人家也不愿意告诉。华玉翠说怪不得的。
电梯经过几次暂停后在9层停住了,艾嫂说到了。然后两个人拎着肉走下电梯,艾嫂说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是老艾的爱人,名字叫向春花,你叫我名字也行,叫艾嫂也可以。我本想叫你弟妹了,一看你比我大,所以就…我今年46了。原来艾嫂46了?华玉翠说你也太年轻了,我还以为30多岁呢,也许彼此有些熟络,也许这楼里实在太暖和了,华玉翠觉得身子不那么紧吧了,情绪也放开了。也可能和向春花毫无忌惮和架子有关,总之华玉翠感觉有点一见如故。于是她说那就叫小嫂子吧!华玉翠的话是试探一下是不是名正言顺的嫂子。向春花银铃般的笑了说随你吧。
向春花打开了房门,右侧是厨房,很是整洁高档。厨房里一个细高男人在做菜,他就是艾文学。向春花把肉放到厨房门冲艾文学说,唉,你看谁来了?这时艾文学才知道自己老婆出去接任了,他说还以为向春花在卧室睡觉呢!艾文学打量着华玉翠,似乎想着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向春花对华玉翠说让他慢慢想吧,你赶紧到里面暖和一下喝点热水,冻坏了。于是没有给艾文学介绍就拉华玉翠到客厅。客厅的地面铺的是大理石砖。
还没有走到沙发处,华玉翠感觉脚上袜子底下有点热,于是弯腰用手一摸果然是热的。向春花说是地热,房子虽然很大,但是就是简单装装不像人家那样高档豪华。主要是想换个大平米的。向春花一边说一边给华玉翠冲着热水。并让华玉翠坐在乳白色真皮沙发上。华玉翠蹑手蹑脚好像如坐针毡。这时艾文学进来冲华玉翠笑着说,你是丁家树家的弟妹吧?
向春花和华玉翠都愣住了,心想他怎么知道的?艾文学笑道,一看猪肉我就知道了,并且一篇小说都出来了。一定是家树觉得杀猪我没去,他又忙让弟妹代劳了。大冷天的寒冬腊月让你跑一趟。艾文学说你们两口子多余费心,我不去就是因为农村喂个猪不易,你们原本就不富裕还有孩子上学。听了艾文学的话,华玉翠心里是五味杂陈。但是又不能说出实情。向春花伸出大拇指,老公真的不愧是写书的!太丰富了。艾文学说你们坐着我去做饭。
十一
华玉翠喝了几口向春花递过来的白色乳汁就觉得身上热了许多,她见人家脱掉了外面棉衣只穿睡衣,觉得自己穿着蓝色棉服和外罩显得有点笨重和不协调,可是就在10几分钟前她似乎还觉得自己穿的少呢?向春花问她怎么样?暖和了吧?华玉翠说都有点冒汗了。接着又对看自己的向春花补了一句说,你和客运站那有个开旅店姐妹咋那么像呢?向春花眼睛一亮说你怎么认识的?华玉翠觉得自己说走了嘴,也是因为向春花的热情她无话可说才冒出来这么一句,在向春花的追问下,她把自己的来龙去脉竹筒子倒豆子一样的说了出来。
华玉翠说完向春花不无感慨的说道,原来是这样啊!沉默了一会向春花接着说开旅店的是她姐姐,然后也讲了自己的一点经历。她们姐俩,父亲是做大生意的,生意好了,总和母亲打架,最后离婚了。她和姐姐的童年少年一直是在父母战争中度过的,后来姐姐嫁人了,结果姐夫也跑了。姐姐就兑了旅店,做了买卖,她自己考的是金融学校,毕业在银行工作。向春花说也就是在银行工作才接触到了艾文学。她虽然比艾文学小几岁但是还是她追的艾文学。那时县里出一本刊物,银行每期都买,在每期上都能看到艾文学的小说,所以由喜欢作品后来就喜欢人了。
向春花说艾文学那时还是中学老师,因为家是农村的,所以离婚的父母没有一个支持的,就是姐姐赞成。她们聊着,华玉翠脸色泛红并且真的有汗冒出来,向春花说要是觉得热就把外衣脱了吧?华玉翠说不了,坐一会儿就走,她说觉得向春花挺好的,要不把肉放下就走了。向春花说女人不易,这都来到年了你往哪走?即使离婚也把年过去,毕竟还有孩子呢!向春花说来到家了就别见外,家里来读者和作者是常有的事儿,反正也没有地方去就别着急走了。这时艾文学的手机又响起来,她们说话的过程中艾文学已经接了几次电话。
向春花继续说,像给丁家树推荐作品的事儿老艾做的多了去了。一个是鼓励作者,一个是我们生活还可以,现在发作品都很难,所以就帮助新作者一把。我们家虽然没有多少钱,但是我们有工资。别多心我没有小瞧你的意思,我们也是农村出来的。也知道农村情况。向春花这样说,华玉翠虽然感觉很暖心,但是还是觉得自己太卑微了,所以脸上的汗就更多。她说也没有把向春花当成外人,不然不会把家里的事儿都抖出来。她说这楼里真是热。向春花说上卫生间洗洗脸,然后准备吃早饭。
华玉翠说她吃完饭了,但是洗洗脸还可以,何况也真的想上卫生间了。可是她来到卫生间看着冲水马桶却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该怎么用?她觉得自己丢人,于是从卫生间出来,向春花用手指了指另一侧,原来他们家两个卫生间!向春花告诉完就到厨房,她对艾文学说你真厉害,看到肉就能推出来是谁?艾文学笑着说咱们一起生活20年了,我怎么就没有听够你的表扬呢?向春花说表扬是表扬不过也有批评,就是你推断的不对。丁家树根本不是忙,于是她把华玉翠说的说了一遍。
说完艾文学笑起来,一笑手里的大勺差点弄翻了。向春花说啥事你笑得那么厉害,艾文学说我能不知道刘天去吗?丁家树又怎么能不请刘天呢?向春花佩服的看着丈夫,然后问这肉得给多少钱啊?她也确实不容易!艾文学说怎么也有20多斤吧?给拿600吧,大冷的天儿。难得人家这片心意。两个人合计着,却被华玉翠听到了,她说肉是送给艾文学的,多少就这点心意,自己家喂的,农村也没有什么好拿的。华玉翠说着话,在门口的踏布上准备穿鞋。
向春花说你这是干什么?华玉翠说她得走了。向春花拉着她说,现在就吃饭,要走也得吃了饭再走。两个人拉扯着,一个推辞一个挽留。向春花说你不说找活儿吗?她说她能找到,一会儿问问。华玉翠一听向春花能找到活儿就犹豫一下。向春花说,她姐的旅店原来有个服务员因为生意不好辞退了,现在姐姐姑娘在海南,姐姐想去海南过春节,等问问要是一定就让华玉翠给看着旅店!艾文学也走几步过来说,你家情况基本也知道了,你嫂子说的对,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一会儿我给家树打电话,让他也过来。他请客我没去,这回我请他的客!
华玉翠惭愧地说道:艾老师,他不值得你对他这样!他是不知道感恩图报的人,我这次下决心和他分开就是他说的话太伤心了。他说我拆他的台,他把他的台看的比我重要。甚至关键时刻能把我抛出去。华玉翠眼里浸出泪来,继续说我不是图意钱的人,头几年出去做销售有个亿万资产的人要我我都没有那个想发回到家里,没想到他现在趋炎附势竟然到这种程度?艾文学沉吟一会儿说,也不完全是他的错。人生就是爬山,有的从正面爬,有的从背面爬。别急着走,我这就给家树打电话。艾文学拿起手机。
十二
丁家树显然是喝醉了,电话接通了,艾文学听见是一个老女人的喊声,不让你喝你偏喝,快点接是艾老师的电话。估计是丁家树的母亲。接着传来丁家树的喊声,告诉艾老师我不接,我没脸接。然后又是丁家树母亲的声音:人家好心好意打来电话你自己接。过了有一会儿,丁家树还说接了电话,他舌头有点笨拙地说,艾老师好!艾文学说怎么了,喝酒了吧?
丁家树好像坐起来了,电话里他说:艾老师,真没脸接你电话,我对不起你。艾文学说我打电话是告诉你我请你来喝酒。有位作者想见你。丁家树说不见了,谁也不见了。他说他再也不写了,电脑砸了,钢笔也撅了。他说他当不了作家,他不是当作家的料。然后又说艾老师让你失望了。丁家树的这个举动有点出乎艾文学的预料。怎么还能把电脑砸了呢?因为丁家树还在醉酒状态,他没有在问。
丁家树说他老婆也走了,要和他离婚,他尊重他老婆的意见,他说这么多年他对不起他老婆。他说他老婆说得对,跪着的作家写不出来好东西。所以他不适合当作家!更不适合写作,艾文学笑着说这怎么还谦虚上了,《荒地儿》不就写的很好吗?从另一个视角去看农村人员流动的现象。丁家树说他原来不是这样写的是他老婆让他转换观点的。艾文学看了一眼华玉翠还有这事儿?华玉翠说他有时有点消极。
艾文学又对电话里说,今天你喝多了,但是你能认识到错了说明你还是清醒的,休息吧,等醒酒了哪天请你的客,不能不来啊!在说笑中,艾文学挂了电话。当然他也没有提华玉翠在他家里。向春花说先别走了,吃完饭她给她姐打电话。如果华玉翠不想回去就让她去帮忙看着旅店,让她姐出去散散心,同时也让华玉翠冷静冷静。华玉翠觉得有道理,于是她又把脚从鞋里拿出来。这回她穿了拖鞋。刚进屋时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连拖鞋都没有穿。
吃早饭时华玉翠问艾老师说,你买菜我怎么就没有看见你出小区门口呢?艾文学说那家楼下有个超市可以通小区外边,就是这楼的后边。华玉翠说怪不得的。吃完早饭,艾文学刷碗收拾,向春花和华玉翠回到客厅,向春花给自己姐姐打了电话,结果是按着向春花的想法让华玉翠给帮忙看到春节。春节也没有客人可以锁门。华玉翠觉得不错但是担心自己不能胜任,于是说怕她干不好。向春花就说没有什么的!
华玉翠对向春花说,没想到你们这么好?向春花说都是普通人,相互帮一把啥好不好的。我们买这大房子一个是书多,一个是作者和读者来家里的人多,大家呆着宽敞。老艾帮了很多人,也有人叫他办班讲写作,或教作文他都否决了。他说他除了写作就是我和儿子的后勤部长。向春花说她在银行担任领导,事儿多些,所以家里的事儿都是老艾管。华玉翠说你可不像领导。向春花看着华玉翠反问道哪不像?
华玉翠在外面干过几年,也见过大小领导,最先让她想到的是那个作协主席刘天儿。于是她忙解释说你一点架子都没有。华玉翠说自己是不是不会唠嗑?向春花说人就是该这样实实在在的。说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到卧室里拿出一打钱出来,能有1万多,她说家里没有那么多现钱,她把钱放到茶几上,让华玉翠随便拿一打放一边,她用手一摸不用数就知道多少钱。试了几次一张还快不差。华玉翠感觉神了。
向春花又把钱放在手里点钞,比点钞机还快。于是交给华玉翠说是11700元,华玉翠数了一会儿真的是。向春花说这回像了吧?华玉翠早已惊叹不已了。她说她这个领导是实打实干上去的。用老艾的话说从正面爬上去的。说笑完后,向春花拿出来6张票子给华玉翠说这个你拿着。华玉翠说啥也不接。向春花说如果不拿就让华玉翠把肉拿回去。向春花说他们有工资和稿费,农村赚钱不容易,所以一定拿着,这大老远的送来还是自己喂的就感恩不尽了。
向春花说也不多给,那样好像施舍似的。华玉翠没发再拒绝了就说知道这样就不拿来了,向春花说你知道这样肉我们买都买不着,按理真应该多给你点钱。华玉翠接过钱说这怎么好呢?她们又聊了一会儿,华玉翠说那就去旅店吧,她看看她能不能干了?临出门时,艾文学说哪天请丁家树,让华玉翠再来。华玉翠说丁家树不值得艾老师这么关心。她让艾老师别说她在这,艾老师说要不是丁家树今天喝醉了,他今天就说了。艾老师还说家树不是朽木不可雕也!他说客他是要请的!
2022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