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热恋的乡村（组诗）

| 瞳孔里的故乡 |

缘于故乡赐给我的一双眼睛

挂在树梢上的月亮

如镜

无论身在何处，让我看得见你

看得见你的人丁

降生的啼哭拨亮黎明，亮出

爹为我起的大号

娘为我起的乳名

亲亲呼唤，始终随行逐影

看得见老庭院槐树下秋千荡起

牵牛花开

蔓上篱笆墙攀爬青葱

老黄狗摇着尾巴打门口出迎

青梅绕床弄

碰响了，那串竹马铃铛

看得见太阳从东山梁上升起

报晓鸡鸣

默默早起的烟囱，炊烟袅袅

爬上天空

禀报你的逐梦里程

看得见靠山屯两间老屋

檐下窗棂

间壁墙上挂一盏油灯

屋地站着龟裂板凳，八仙桌，针线笸箩

北屋墙老挂钟的蹄声

走远了，老父亲下地的身影

母亲的叮咛

看得见老炕头，麻花枕头上

枕着父老梦

背着我的黄金屋上下来去

轻轻呼噜声

未来像风，鼓起前面移动的帆影

看得见村头辘轳把，老井石槽边

饮马打着口哨

马尾巴自由地两边甩动

光阴的花轱辘车带出一串回响

马鞭吆喝着

看得见老树丫巴挂半块老铧钟

敲开门栓

敲响耕牛拉着犁耙下地的吽叫

敲响你的点葫芦

布谷鸟叫

唤醒了懵懂的蒲公英

看得见丰满的稻穗缭绕稻花香

延伸的麦垄

大苞米怀抱双胞胎娃娃撑破胞衣

高粱晒米

古老粮仓开出溢满场院的笑声

父亲的幽灵，拂过

老屋门楣上的五谷丰登

| 我热恋的乡村 |

你是一部电影拷贝里流动的光阴

鸡鸣狗吠音频

每每唤醒驻留在耳蜗里的乡音

我的乡土情人

你是一种色彩缤纷，打原野

反映出金黄，鲜红

葱郁绿

在我瞳孔里没有哪一种色彩

能够抵挡住你

白杨树，豆粒，麦种，高粱的

颜色呵

你是一付犁杖后边紧跟着的

点葫芦

踩格子的接踵脚窝里长出了庄稼

耕牛的蹄音拉动犁铧

趟出垄沟垄台

苞米拔节声，好像地头老父亲的

自言自语

你是一穴栖息老巢里温暖的

朝暮时分

红瓦青砖磊起的窝呵

灶坑炕洞里流出的袅袅炊烟

就是家的味道

你是一条扁担老街，一头挑着

年少轻狂

一头挑着成年的帷幄胸襟

不会老去哟我的村庄

每个胡同的石板台阶上生出苔藓

还是青翠

你是一声声唠叨或叮咛，招呼

我的乳名

归去来兮的弯弯小路

接我进屋，打炕头递一碗热茶的温度

为我接风洗尘

你是村头张望我的眼神，一根牵挂我的风筝线

我就是你的风筝，你的宠儿

故乡的云，陪伴我启程

越飞越高的风筝

有你牵引

你是眼下一本古老家族的图谱

我的先祖留给他的子孙

老山梁下

你就像那条古老年轻的河流

太阳，月亮，星星都是你的陪衬

如何叫我抛得下你

即使，我变成了一只蜂鸟

我的羽毛也要腐烂在你的土地上

肥沃母根

我始终热恋着的乡村哟

像辘轳 缠绕

| 白露见高粱攒 |

越来越短的昼，秋晌午的热

与未央夜的凉

晒红了高粱头，酿出一坛老酒

斟满架上倒挂的倭瓜里

积蓄糖

越来越长的夜。深秋梦乡里

一树硕果累累

蘸着白露磨刀的磨刀石上

磨出了一弯月牙刀

吼一嗓开镰

白露见高粱攒，鬓角落白

高粱穗烧红篝火

黑里透红的脸颊，舒展皱纹

老茧与月牙刀平分秋色

落叶归根，颗粒归仓，车辙归乡

雁阵变换队形，向南

启程

| 一座不再拔高的山梁 |

见过太多山

却抵不过心底一座不再拔高的

老山梁

尽管你矮成了山丘

母亲说——

家鸡咋打不离，野鸡不打飞远

老家雀离不开屋檐

宁肯啄瘪谷

老屯依偎山梁后

就像一头俯卧的牛眼珠盯着缓坡

驮着庄稼

瞅你见老，老成脸颊纵横褶皱

头顶稀疏杨柳

有条毛毛道儿斜过，上坡下坡

到家门口

脚根沾你泥土

嘴里嚼着你长出的苞米粒

你低矮的崇高

何以叫我仰望了三生三世

| 一条不再行船的河流 |

不问你的老渡口

不问你沉默的古船，蒹葭垂柳

只要你流淌

尽管 你不再行船

在你的通江晚渡

通江口用你的水煮通江狗肉下酒

烧红脸颊

吐出满腹乡愁，愁绪流云

喝你的水长大

击打你的浪花追逐流淌的时光

长成心事重叠

远眺你，拥抱海洋的波澜壮阔

独我惆怅

| 走来走去，走不出乡愁迷宫 |

带一身乡愁

沿着小路穿过田埂垄台毛毛道儿

爬上墙头，跳进老胡同

往东拐

熟悉的狗咬，吆喝一嗓子

它就摇尾巴不再咬

没有熟悉的风门

熟悉炊烟，辣椒酱的味道

没有粗瓷大碗

没有熟悉的土坯搂儿低矮屋

麻纸糊的窗户

熟悉老井台，辘轳

没有熟悉的辘轳把响，柳滚打水

没有饮马石槽

没有熟悉的老碾道戴蒙眼的

驴拉碾子

熟悉歪脖子老槐树丫巴

没有熟悉的铧钟

没有顶着三星下地的犁杖

深一脚浅一脚陷入乡愁迷宫

找不到出口

从天黑，转到天亮

| 老山梁下的村庄 |

你始终横亘在我的心坎

老山梁下

村落腹中孕育着春天的气象

山里红内核

像一个骚动于母腹中的婴儿

挂在山楂树枝头

一遍遍耕耘你的土地

拓荒牛

把梦中的犁印刻上你的额头

大寒走到边缘

打春，是你临盆的阳气转

萌动是你发芽的前奏

耳畔柳笛

爷爷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拧出响

牛背上的年少归来

那双作古化石的手掌殷殷

抚摸我

越来越贴紧你指尖上的期望

有十万理由悲伤

寻不见你的起早贪黑的犁杖

老牛坟头蒿草青，蒿草黄

流淌在炊烟里的故乡

山楂树旁辘轳把不摇也不响

我的乳名被你遗忘

沉浸在乡愁里没完没了的惆怅

狗吠声声呼唤你

在一张黑白照片里追寻

追随一声牛哞爬上你的脊梁

俯瞰老去的村落

你的皱纹，你的胡须，你的蓬松白发

| 走进你的原始村落 |

逆行的脚，走进你的原始村落

遥远的陌生

对你的感知却像儿女懂得爹娘

熟悉一群发小围观两支竞技

单腿独立逞强

秸秆垛斑驳落雪

树丫巴喜鹊窝被好奇的指尖指指点点

披露喳喳

右边赛事还没落幕

左边土著大道，走过送猪粪的

花轱辘车

往复苏的土地，留辙

车檐板上大鞭挥舞着追赶日头

看你的旧岁繁衍新岁，一年年

脱下河淤土帽

戴上琉璃瓦红帽

高大机车轮盘认不得花轱辘

那群发小抓不住流淌的光阴

头顶缀白

如同你的秸秆垛头顶落雪

天庭裸露皱纹

百年不倒的老榆树叨咕着

年年有榆（余）

站在老地方寻不见当年栽树的他

我只是后来

找不到古老腔调与你唠嗑的

喉舌

失落的耳垂，六神无主

| 我只是你的蛹 |

从一部电影放映里拷贝出你的

古老坐标

山坡下的老屯，老屋，老胡同，老街（gai）筒子

老人和孩子，男女搭档

形形色色的命运，相互搀扶着走

手心托起柴米油盐

灶坑烟囱里淌出袅袅炊烟

马车上坐着梦，嘴里含块糖球儿

花轿里坐着新娘，红盖头

被唢呐牵着

高堂贺喜的三亲六故

八中碗，四浅盘，二锅头酒盅

喝醉的壶爷眼花缭乱

踩高跷的大秧歌扭出旱船行走

凝望的狗

不叫，也不咬生疏的脸

村口老猎手赶着爬犁进山

举起马鞭

我只是你的蛹

被岁月孵化出你的变迁

那些作古的化石偶尔被我晾出

有你的唏嘘

| 一群飞远的鸽子 |

可爱的鸽子，知道我何以惆怅

何以

寄怀万缕

越飞越高的鸽群，翅膀下带给远方

的书简

不会辜负那一方绿色

邮戳

归去来兮——

带着酒香的诗章，终于撞上了远方那面

回音壁

2022.5.27日落笔辽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