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难熬的冬夜总是那么漫长。每到傍晚,我就和叔伯兄弟姊妹们拢坐在有故事的大娘周围七嘴八舌地嚷嚷,缠着她讲“小话儿”解闷儿。一进腊月门,她会讲寒冬与过年有关的话儿,比如讲“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形容隆冬数九的腊月寒冷,滴水成冰,北风像刀子刮鼻刮脸儿地疼。讲卖火柴的外国小女孩在大街上卖到傍晚也没卖出几盒,回不了家,天又太冷,只好依偎在墙角,点燃一根根火柴用微弱的火苗取暖,直到燃尽最后一根火柴,微笑着睡去。睡梦中登上天国,化作了一颗亮晶晶的星子。讲到过年,我们一定会嚷嚷着追问大娘啥时候过年啊,显出急不可待的模样。大娘会对我们说: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节的前一天傍晚母亲会把做腊八粥的大黄米,红小豆,黑豆,绿豆,豌豆放在瓦盆里用温水泡上。腊八一清早,我们还在睡梦中时,母亲已把腊八粥做好了,厨房里窜出诱人的喷喷香味儿。当红红的太阳蹦出来贴上窗棂,母亲便招呼我们起床洗漱,我们便匆匆洗过,赶紧品尝这腊八粥,母亲为我们打开糖罐罐,舀出挺稀罕的红糖放进碗里,甜甜的味道,美美的时光缭绕。待到中午还会吃到大娘蒸制的黏米面切糕,红小豆大红枣的切糕,真的是又好看又好吃。
其实腊八就是过年的前奏,随后紧锣密鼓的年味接踵而来。比如淘米(大黄米、小黄米),到碾房排号碾面,比如排号做豆腐也是要按顺序号泡豆子定做的。最忙碌的是蒸豆包。碾出黄米面,母亲忙碌着活面放到炕头上发酵。然后点着灶坑大锅煮红豆陷。活好的黏米面放在炕头上一宿便发了起来。做黏豆包,是妯娌或邻里相互帮忙的活儿。吃过早饭大娘过来帮母亲一起做豆包,大姐摆蒸帘,我在灶台下往灶坑里添柴火。蒸熟了边出锅边品尝,往往不到正经上桌就已吃饱了。这样把豆包依次分个起锅再摆到大盖帘上,拿到屋外不一会就冻硬实了。最热闹的当属杀年猪。用稀食野菜米糠喂养一年的肥猪,只等过了腊八宰杀,并请亲朋好友们来分享喜悦。母亲起早烧开一锅开水,请隔壁大爷过来掌刀,大哥也过来帮忙抓猪褪猪毛。开膛宰割完毕,接下来便是在厨房里用大锅焖出高粱米小豆干饭,酸菜锅烀肉煮血肠,蒸猪血,切薄片鲜熟五花猪肉上桌,沾酱油蒜泥入口有味。大人们嘴里嚼着肉,喝着小烧锅白酒酒兴正浓,唠嗑的嗓门越来越高。我们小孩子家边咬肉边看热闹,像看一台大戏开场。散场时屋外的冻豆包,冻猪肉依次由母亲收起装进下屋大缸储藏起来。从此直到正月十五,肉香是隔三差五见得到的,这对于熬堪一年少见肉香的我们是格外的欢喜。最诱人的莫过于过小年过后母亲熬制的猪头焖子,还有压肚儿,有咬头儿,口感好,不腻人,是我的最爱。亦是大人们用来下酒的菜肴。
除了好吃的,还有好玩的,就是燃放鞭炮点烟花了。鞭炮是在小年之前买来的。放二踢脚是大孩子们的事儿,母亲叫我们小孩子放小鞭儿,点小烟花。最让我们好奇的是送灶王爷上天。记得大爷把靠灶坑的墙上灶王爷像揭下来,划根火柴点着了,嘴里阵阵有词地祈祷:“灶王爷,请您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灶王爷上天之后,下界过年的氛围便愈发热烈了,袅袅的炊烟轻松而又快活,鞭炮声此起彼伏,夜空烟花色彩缤纷。除夕前一天贴对子,贴福字,叫我和姊妹们好奇的是福字倒着贴,大娘说,这是寓意着福(倒)到了,福到家门啦。绵延到除夕夜晚,大哥带我们在庭院点燃篝火,接财神。然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包饺子。母亲还会在一个饺子里包上一枚硬币,谁吃到谁就是一年里最幸运的人。当然是每每被我吃到。大年初一给长辈磕头拜年,接红包,我们小孩子的书本钱是足够了。待到正月十五闹元宵耍灯笼,大爷为我们扎的红纸竹皮西瓜灯带吊穗的那种。夜晚我们会点亮灯笼,打着它屋里屋外的嬉戏玩耍。直到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兄弟姐妹们会图个吉利,争先恐后地理过头发,嘴里嚼着母亲安排上桌的猪头肉,在舌尖上品过收官的年味儿,就开始盼望着下一个大年啦。
2022.6.5日落笔辽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