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轿沿国道双八线一路向北行驶,瞬间将两旁一排排白杨树甩向身后。打春的日子近了,沉寂的老山梁脊背上皑皑白雪占不住了,阳坡上初渐融化。选在这个时候返乡省亲是我的主意,也好拜访街坊四邻,老房场还在原来的屯儿里。
不远了,过太平岭,经老山咀再往前过董家屯儿,往东走四五里就是杨树园子,又叫三道沟,就是我的老家了。进屯儿刚好路过我儿时就读的董家小学。学校离我家很近,还不到一里之遥。那时的南北两栋土坯房教室已被今天的砖瓦房取代,宽敞而又明亮。时值寒假校园寂静,没有听到朗朗书声。沿着我童年上学的村路前行,西壕外老壕堎,以及老壕堎上的茂密的柳树毛子怎么不见,难道已全被过往的流年铲平或淹没?就这么找着找着,我家的老房子不见踪影。直到车行到屯子中间向东拐,不对,老房子在屯西头,咋就到了屯东?停车,掏手机问叔伯弟弟方知是走过头了。调头再行,见老弟从老房址处跑出相迎。
故乡,请原谅我的记性。童年时老房子坐标是西壕外老壕堎,而今它已不在,让我的寻找没了记忆中的参照。只怪这岁月的年轮旋转太快,变化太多,恍然间人生只是短暂的一瞬。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乍记事的我,还记得我家的老房子坐落在杨树园子西壕外大西山脚下。大西山实际是一个缓高的山坡,山脚下一道东西向的老壕堎,我家老房子在壕堎北侧,地道的三间土平房。房山东侧有一条南北向的老壕沟,是顺山洪水的老壕,直通到南北梁之间的东西向河沟,是四季有水的河流,仲夏汛期最为水大,雨后常常沟壑平潮。沟隘很深,沟帮长满野芹菜,三楞草,水畔的香蒲,芦苇很密很高,水泡子中鲤鱼、鲶鱼、花丽棒鱼,懒懒的河虾,露头的青蛙不少,自然是儿时嬉戏或洗澡捉鱼的快乐极致所在。而今这都成为遥远的记忆。壕不见,沟不见,水不见,自然无鱼可捞,树壕不见,少见飞鸟。老山梁不再高,梁尖被岁月的风刀一层一层刮掉,似乎矮了一截儿。童年时的老印象已无处寻找。
大西山顶有一烈士墓,是解放战争时牺牲的东北野战军战士王金山。我在读小学时,学校在每年的清明节组织我们去祭扫。烈士墓还在,虽然荒草萋萋,墓碑还清晰可见。这片黑土地没有忘记他的热血情操,他的建功皓皓。
在山下西壕堎长约二里的南坡上,爷爷曾在这里开辟荒地,栽地瓜,种苞米,在那个困难的年代还真有过不小的收获,填过饥饿的肚皮。可惜在文革中被当成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只剩下西壕堎下十条垄的自留地。爷爷虽年过古稀却呆不住,又背起粪箕子拾粪,攒多了卖给生产队,一年能挣个百八十个工分,核钱十块八块。最后爷爷在九十一岁那年过世,坟埋在大西山东侧的五短垄壕堎,许多过世的父老长辈们都葬于此。爬上山顶给过世的爷爷,父亲,伯父烧上几打纸钱。你们的子孙来过,记得你们的好,你们的勤劳。先辈的恩德比山高。
从西壕外向东穿过老屯,紧东头是东壕沟,两旁长着高高的白杨树,风一吹树叶便沙沙地响,喜鹊窝在树杈上悠悠荡荡。过了沟是好大的一片荒甸子,春夏甸上的老菅草,蓝花蒿,青蒿,蒲公英,苦麻菜,锵脖菜应有尽有,春天茂密的柳树丛中常落候鸟,唱着欢乐的小调。我跟大哥哥去挖过野菜做猪饲料,端午节采过艾蒿。据说当时那里还有狐狸呢,可惜我没见着。现在这些都已不复存在,荒甸被开辟成良田耕种,轮回收获大苞米。早春大地里裸露的苞米茬子,还没有刨。
在过往的记忆中行走,拿眼前现实与昨天对照。岁月飞驰,我们都在与时间赛跑。当年的发小年届天命,已是两鬓斑白,皱纹爬上眼角眉梢。似大树分杈,他的儿孙们都有了自己的暖巢,其乐融融快乐朝朝。大草房,土平房翻盖成砖瓦房,四合院尽显故里新貌。叔伯老弟家的小康也看得见摸得着。大瓦房,室内土暖气热炕,液晶彩电和台式电脑,华为手机还挺时髦。房后拴着母牛带牛犊嚼秸杆末梢,还有几只山羊在叫,公鸡带一群母鸡满院子跑。只有庭前原有的水井辘轳站着不动不摇,由电动潜水泵全权代劳。房后老杨树不见,它的主干做了房梁扛着新建屋顶的檩条。
午饭是小鸡炖蘑菇,酸菜川白肉炖粉条,两杯传统的白酒纯粮小烧儿。唠起家常嗑没,亲情在酒杯中萦绕。家族血脉在延续,一辈辈从年轻到年老,践行贤良忠孝,走勤劳致富之道,挺好。这一杯,咱哥俩干了!
在故乡看过一次炊烟袅袅,品尝一顿久违的家乡味道。喝过午茶歇歇脚,出屋叫司机起动车轿。还回了。尽管依依不舍,“官”身子总要归“朝”。我会再来,亲情和乡愁我忘不了。上车前叔伯老弟还想到往我车后备箱塞进两串红辣椒,五十个粘豆包。亲情是浓浓的血脉相连,乡愁是村庄的沧桑古老,老房后的白杨树枝桠高高。
2022.7.20日落笔辽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