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对那些土著野生植物最熟悉不过的,要算是苦菇娘儿。它生长在老家的荒山坡上,生命力极强,能串根,一棵菇娘秧就能串根长出一大片。春夏长出来,入伏便结出苦菇娘儿,带绿色苞皮,像一个个绿灯笼挂在菇娘秧上,有风拂过,悠悠荡荡。与堂哥堂姐妹们搭伴上山挖野菜见到苦菇娘儿,剥开外皮儿,用舌尖浅尝过,甚苦。待到深秋之后天气撒冷,苦菇娘逐渐上色鲜红熟透,重霜打后采食酸甜可口。采撷多了用线绳穿成串挂在屋檐下十分醒目。
和我同岁的堂妹,乳名叫小二丫,比我小几个月,所以她叫我二哥。她长的小,说话一字一板的,留着两个小辫子,跑起路来两个小辫子便在脑后自由自在地晃动,很调皮的样子。虽然人小但她受不得屈儿,稍有不顺心就哭个没完没了的。一次堂姐在野外打柴草回来采撷几个苦菇娘儿,做成咬菇娘儿响儿,能咬出像蛙鸣一样的声音。二丫执意夺其所爱,堂姐不肯,二丫便嚎啕大哭,直到惊动伯母,替她强要下咬姑娘儿来,二丫的哭闹才得以平息。
待到上学年龄,二丫和我一起到附近的小学读书,并分到同一个班里。学校在我家西头不远,相距仅有一里多地。在校园操场上能看到我家的老房子,在老家庭院里就能看到校园升旗,甚至可以听到学校上课打铃声。
因为个儿小,二丫在课堂坐头排一桌,我长得也不大,坐位离她很近。上下学一起结伴来去。有时我生病耽误课程,会向二丫讨要老师留下的作业和题解,她总是如实交代不厌其烦。有一次班级召开班会,老师叫大家互相帮助,提出各自的优点和缺点。我率先发言,说二丫学习刻苦,成绩不错,只是有个缺点好哭。我的天真率直引来全班同学注目,二丫难堪竟真的哭了起来。随后经老师做了好一番解释才算作罢。于是这一天放学二丫没有伴我回家。不过晾过我几天之后也就渐渐淡忘了。就这样恍然间念完高小六年,二丫辍学,没有再念中学,而是协助伯母做起家里家外的活计。所以我的中学只是独自走读。学校在当时的公社,离我家十里多地。夏季午餐用饭盒带饭,冬季只能吃两顿饭,早饭六点吃完上学,下顿饭要等到放学回来再吃,已是下午四点多了。因此寻常与二丫就不得多见,只是她一天天忙碌着,养鸡喂猪,锄田耙垄都是把好手。待到我念完中学毕业去当兵,在部队听母亲来信说二丫结婚出嫁了,对象是本村的小伙子。遗憾的是我没能现场见证她的婚礼。后来零星得到她的讯息,说是两口子勤劳能干,日子过得还算红火。当我退伍回乡时再见到二丫,她已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体态微胖,具有乡村女子心直口快,热情好客的脾性。村里大事小情她都乐于参合帮着圆全,有着很好的人缘。见到我不免又提起年少时我说她好哭争胜的过往,引来一串爽朗的笑声。我说那时只是懵懂,现在有事叫你哭恐怕轻易也哭不出来吧。人总要长大,总要成熟,总要面对坎坎坷坷的现实。二丫点头,称是。
不久我奉调县城工作,二丫由于忙于春种没得相送,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两三年过后我接到她的电话,说是她女儿就是我的外甥女出嫁,请我喝酒。那时没有手机,电话是直接打到我的办公室。婚礼定在周日,我和家人欣然前往。二丫着一身新衣,前后院里忙碌着。见我下车,匆忙迎过来,送进屋里落座。并不忘提起小学同学刘萍,前几日从安徽合肥回来省亲,打听我的消息云云。忽听屋外的支喝人喊道:开席了!二丫说,二哥,还是先入席吧。也好,我和家人步入庭院中特意搭置的纤维席棚,人客者众,贺喜嗑欢笑声不绝于耳。二丫的人缘此时倒是让我刮目相看。饭毕回归,二丫依依相送,还硬往我车后备箱里塞下一筐笨鸡蛋。再后来就听说她当了姥姥,外孙十分乖巧可爱,举家其乐融融。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被县里下派到乡镇任职分管经济工作。由于忙于政务,与二丫的联系也就愈加寥寥。闲暇时常常想起童年的姊妹们,印象最深的,自然还是二丫和苦菇娘的过往。几年后的一个深秋傍晚,我从乡下回来,家人告诉我说老家打来电话,二丫病重,肝上长了瘤子。翌日一早匆忙赶往老家看望。走进那个老院子,原来的土平房翻盖成眼下时兴的砖瓦房,只是没见到屋檐下挂着穿成串的苦菇娘儿。
进屋唠起病情,方知是病期久了一直拖着。直到感觉右下腹鼓胀加重才不得不到盛京医院检查。诊断结果是长在肝上的血管瘤,做不了手术,只能回家保守治疗。但须万分小心呵护着,如果血瘤破裂生命不保。无奈,只好呆在家里服药静养。我和家人安慰一番,资助一点药费。须臾几年,二丫倒是真的创造了生命的奇迹,病情稳定,并没有发展的迹象,而且家务活也没有太多耽误。现今年过半百,农闲时还带上南瓜土豆来看我。到家串门,看气色不像病人,只是消瘦些许。唠家常我深有感触地说她,你人在,家里灶坑门子就不会塌,是个完整的家。如今乡村有大病统筹和新型合作医疗,好好保养吧。她说,也真是借了合作医疗的光。一晃十多年过去,我这老毛病也算靠住了。孩子们都已成家立业,儿孙满堂,我和你妹夫省心烙印儿地享清福,身体自然就更好啦。
2022.7.20日落笔辽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