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东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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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山脚下的村庄
你始终横亘在我的心坎
那道老山梁
老山梁下孕育着的新春意像
山里红内核
像一个骚动于母腹中的婴儿
挂在山楂枝头
一遍遍耕耘你的土地
拓荒牛
把理想的犁沟刻印在你的额头
大寒尽头，是你的
阳气转，六九有你临盆的先兆
萌动是你发芽的前奏
耳畔柳笛
爷爷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拧出吹响
牛背上年少归来
那一双作古化石的手掌
抚摸我
我越来越贴紧你指尖上的期望
有十万理由悲伤
寻不见你起早贪黑的犁杖
老耕牛的坟头，草儿青草儿黄
袅袅炊烟里流淌着我的故乡
山楂树旁，辘轳把不摇也不响
我的乳名被你遗忘
沉浸在乡愁里没完没了的惆怅
狗吠哪里
在一张张黑白照片中追寻良久
跟随牛哞爬上你的脊梁
俯瞰村庄
你的皱纹，你的胡须，你的白发
2 》口哨
童真的舌尖学不会车老板的发音
哨音清脆，悦耳
从他的口哨声中牵出一匹马来
饮水
胎带的毛发赶不上马尾长长
轻松摇摆
我记疼，而马背早已蹭去
几道鞭痕
举不起大鞭的年少
甩出小鞭够不到驾辕马的遗憾
被口哨牵着走
枣红马过世
与老井辘轳石槽一起作古的车把式
只留下饮马哨音…
3 》鸡叫
鸡叫三遍，招呼醒来的梦乡
窗户纸捂着窗户
看不见天边老菅草乍起锋芒
残月滑下山坡
开门声。麦粒被出门的裤脚带到田埂
看它发小们冒锥，分蘖，拔节
抽穗，灌浆
挖菜刀寻到苦麻菜，车轱辘菜
婆婆丁
猪毛菜的梦
装进筐里堆成一座山梁冈
坡上坟茔
坟内倔犟的骨殖依旧洁白坚硬
坟外枯荣草长
露珠滑落在冥币上
4 》深沉爱
抱着坟，欲迁你到锦城繁华就寝
但你深扎的根
让我相信拉不动你爱的深沉
这贫瘠的土地
这疲惫不堪的荒丘
让你的爱像老菅草叶茂根深
难移分寸
我故乡的黑土啊
我故乡的老井
我老家耕耘到死的耕牛
我父老乡亲倔犟运转的年轮
5 》追寻原乡
足下逆行，去追寻你的初始
面对遥远的陌生
我对你的感知就像儿女懂得爹娘
秸秆垛顶斑驳落雪
树丫巴喜鹊窝被好奇的指尖
披露喳喳
右边输赢还没落定
左边土著大道送粪的花轱辘车
往复苏的土地
车檐板上，长鞭追赶日头
你的旧岁繁衍新岁
轮回脱去旧帽，戴上新帽
拖拉机高大轮盘认不得花轱辘车
那群发小抓不住流淌的光阴
头顶缀白
如同你的秸秆垛头顶雪花
天庭皱纹渐深
侥幸是，没被放倒的老榆树
叨咕结榆钱儿
站在老地方找不到当年的你
我，只是后来
6 》月牙
黄昏将至
天头不知不觉拱出了一弯月牙
路口遇见蚂蚁搬家
小路牵着瘦马走来，树上乌鸦叫
天命鞭子抽打着老鸹瓢
白羽纷飞，出逃
熟悉的狗吠对熟悉的落地生根
摇着尾巴
月牙接受别出心裁的锤头敲打
打一把月牙刀
收割漫天星斗。从怀里
跌落到凡间的灯火，烟火，渔火，萤火
落地，寂静无声
众火对面的老院子早已年过古稀
端着酒杯
斟下所有陈年旧事，浇火
也浇愁…
7 》老树冠
越靠近穹顶越坦然
无所畏惧的老树冠，伸出枝丫
触摸天堂门栓
古老的铜环看见了，假装没看见
头顶划过闪电，雷声
雨过天晴
以及晴空枝丫上撒欢争鸣的蝉
帽檐被喧嚣压低
放下所有的悲欢，荣辱，遗憾
借助阳光搭建的梯
把出自一声啼哭里的天真无邪
还给天
8 》山梁隐喻
两道老山梁上下多年
只记得古老，不记得生辰八字
只记得横亘走来的并骥
不记得朝夕
用黑色绿色金黄色衣袭彼此搀扶
用露珠传递矜持或含蓄
用鸡鸣，马嘶响鼻儿，牛哞羊咩
用分蘖拔节，蜜蜂授粉
用豆荚的爆裂声
用婴孩撑破胞衣的梦境窸窣
喋喋私语
在天庭出口相拥，接吻
献出饱满果实
端坐在古老的花轱辘车上入仓
身披雪白袈裟，诠释
无私和欢喜
山坡两棵树见证这段古老情史
根深，叶茂
伸出枝丫义结金兰
宣示在对的时机，对的地点
遇见对的季节
9 》水塔
曾经是火车站的象征
尽管不算太高
在我看来你是最高的，擎举碧空
头回见你，在绿皮火车的一号车厢
给车头加水
用你的脐带源源输送
开动之后，汽化你的血液的吼声
让我随风驰行
越来越小的水楼子，在我的身后消隐
从虚拟消隐到真实
我伤感于惆怅的原型标志远去
输电塔填补你留下的空白
失业小烧工的那把铁锹生了锈
煤炭改嫁
古老的火车头老成传说，与你
用我的年少见证变迁
那次旅行，跟父亲上火车落座
过世的父亲与你一起作古
墓碑下的怀念
沉淀在脑海里的记忆
与你对视
10 》报春
一粒被遗弃的卑微的种子
颠沛流离
有幸被一抔黑土抱养发芽
长出蓓蕾
开出花，五瓣粉红光鲜
她的邻居，熬过严冬的辣椒秧
唏嘘
苦命的孩子，不死
必有后福
你昂起倔犟的头颅
向着抱养你的黑土报春，然后
匍匐在地
磕长头，长跪不起
一双磨出老茧的黝黑手掌
抚摸你额头
11 》接春
梁顶上的白杨树
凌晨三点开始苏醒冥冥之中
接春
伸出不再僵硬的胳膊
轻轻地招摇
不远处的冰河发出断裂的呻吟
为春临盆
执着的芦苇站立了一个冬季
用芦花相迎
季节急不可待的神经
像这些望眼欲穿的生物眼睛
三点半醒来
恐怕错过春开门栓的时辰
按部就班的脚步在四点钟之后
迈进屏住呼吸的村庄
偃息鸡鸣
袅袅炊烟寂静爬上天空
以一种独特方式
让春天把自己的时空占领
心领神会的太阳
确认这一切纯属水到渠成
马到成功
温暖的光芒拂过崇山峻岭
和芸芸众生
2024-4-22落笔松辽之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