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选择

一个夏天的正午，刚刚还是艳阳高照，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天爷突然变了脸——后山那边涌起大片的乌云，紧接着，一阵阵狂风席卷而来，震得窗玻璃哗啦啦直响。眼看着，一场暴雨就要来临了。

这时候，杨家村的村民杨立福老两口，怀着喜悦而焦虑的心情站在公路边，翘首盼望着他们的宝贝儿子杨志伟回家。

想起儿子，杨立福老汉的心头甜丝丝的。这孩子从小就听话、懂事，还考上了重点大学！因为这，村长早早地把他的二闺女许配给儿子了，只等孩子毕业就成亲，好早早地抱孙子呀。想到这里，老汉不由自主地裂开嘴笑了。

身后堂屋当门的饭桌上，大碗小蝶地摆了很多饭菜，一阵阵香气扑鼻而来。不用说，这些都是老两口为孩子精心准备的。

远远地，一辆小轿车飞驰而来，稳稳地停在了老两口的脚边。这时候，一个身穿白色T恤衫的年轻人打开车门，笑容满面地站在老两口面前。杨立福的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儿子长高了，也变白了，胸脯前的两块腱子肉鼓鼓的，一身阳刚之气！志伟他妈则不停地用围裙擦着眼泪——孩子虽然才离开家几个月，但对于老两口而言，比半个世纪还要漫长！

“爸，妈，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王丽。”杨志伟拉着一个衣着入时的女孩子对父母说。

“什么？女朋友？”杨立福愣住了。他一时还无法理解孩子的话。

“叔叔，阿姨好。”王丽倒也挺懂礼貌，热情地跟老两口打招呼。

杨立福不知所措，只是机械地应付着。他瞟了一眼老伴，只看到几根白发被风吹起，很是刺眼……

这顿饭吃得很是压抑，老两口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杨志伟似乎没有注意到父母情绪的变化，只是很耐心地照顾着他的女朋友。

“死娃子，真是没良心！”，杨立福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好几次想起身离席，都被志伟他妈拉住了。这时候，天边突然起了一声炸雷，随之红光闪烁，大雨终于下起来了。

吃完饭，杨立福老汉就出了家门，漫无目的地走着。雨渐渐小了，小河里已经积满了雨水。看来，今年的庄稼不愁收成了。

这是个很能干的庄稼人，他大半辈子守在土地上，那佝偻的身躯和黑红的脸膛就是劳动的印记。他没有什么文化，但最起码懂得诚实守信的道理。很显然，儿子这么做，违背了他一贯的做人准则，这让他很是痛苦。“孩子啊，文秀可是个好孩子，人家懂情顺礼，又在村部教书，哪点配不上你呢？咱家的活，文秀帮了多少忙？这是棵壮壮实实的红高粱，才适合在咱家的土地上生长！”杨立福因为激动，自言自语地叨咕着。

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让人的心里乱乱的，真是晦气得很！

他不知不觉地走到自己家的玉米地头。玉米正是拔节的时候，像士兵一样整齐而严肃地排列在土地上。对于农民而言，土地仍然是他们所热爱的，毕竟生于斯、长于斯，从一定程度上说，这些庄稼也是他们的孩子。

天暗下来了。几只小鸟在湿漉漉的草地上蹦跳着，很是快乐。

等到杨立福回家的时候，饭已经摆上桌了。但他没有心情吃饭，就和衣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望着窗外。

这是个很普通的农家小院。虽然不大，但打扫得干干净净。靠墙边还种着花生，绿油油的一片，很是好看。

迷迷糊糊地，老汉睡着了。梦里，文秀他爸指着鼻子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气愤、羞愧中，杨立福惊醒了。他让老伴把儿子找来，得跟孩子谈谈。

很快，杨志伟进了卧室。小伙子看到父亲脸色铁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沉默了很久，杨立福问儿子：“你今天带个女朋友回家，文秀怎么办呢？”“爸，”杨志伟咳嗽了一声，“我想退婚。”“退婚？”老汉一时气结，真想打这个混小子一顿。“孩子，小时候你多么懂事啊，怎么能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呢？那些长舌妇要是知道了，我和你妈还怎么在村里待下去啊？”“说就说，反正我追求爱情没有错！”“什么狗屁爱情，当吃还是管喝？我和你妈没有爱情，还不是过到了今天？”

父亲的这通责骂，让杨志伟沉默了。他完全理解父亲的心情，但同样也不能割舍心头的爱情。

躺在床上，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文秀那双大眼睛——那么清澈，那么美好。小时候，他们一起割草，一起读书，多么无忧无虑！可是，当他走进大都市，不知不觉地跟更心仪的人走在了一起。

他发现王丽很有思想，他们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当然，城市姑娘的那种活泼开朗的气质，也是从前的女朋友所不具备的。是的，他曾经爱过文秀，可那是少不更事的结果；即使订婚，也是父母一手操办的，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不可否认，随着年龄的增长，人都在变化当中。我们不能过于苛责一个23岁的年轻人，他正在成长当中，并不成熟。换言之，当爱情来临的时候，就是成熟的中年人或者老年人又如何呢？他们就一定能够处理好吗？

一宿无眠。杨志伟想了很多。四年的大学生活，其实已经把他打造成了标准的城里人了。人都是往上走的，这个不可否认。

刚入学的时候，他也是个土包子：一身半新不旧的军装，脸庞黑黑的，除了身材高大，其他的并不起眼。城里的孩子多才多艺，可杨志伟除了学习好，其他的啥也不会。唯一让他自豪的是，篮球打得相当漂亮。也正因为此，那份阳刚之美，打动了城市姑娘王丽。

这一夜，杨立福老两口更难受。除却文秀不说，他们还有着更深的担忧：听说王丽的父母是经营公司的大老板，儿子选择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会幸福吗？

但凡经历过婚姻的人都明白，婚姻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彼此的差距越大，幸福的几率就越小。当年，意气风发的路遥，选择了北京知情做妻子，婚姻不就是个悲剧吗？记得有人说过：婚姻是一本书，除了第一篇是诗篇，其他的都是平淡无奇的散文。

杨立福没啥文化，也不懂得这些大道理。他只是本能地有一种恐惧，觉得儿子就是院子里那棵枣树，再高也高不过屋顶的。

经过深思熟虑，杨志伟准备起床就找文秀谈谈。天已经放晴了，太阳高高地挂在天边，雨后的天地如此清新，空气中青草的香味，让人如此着迷。

杨志伟的家在村子的最南端，因为是新建的房屋，稀稀落落地有几户人家。村里大部分的人还在老的宅基地上生活着。

走过小桥，再经过一片树林，就站在了文秀家的门前。可是，杨志伟却胆怯了。他实在没有勇气面对文秀一家人。

他拿起手机，约文秀在小桥上见面。他找了块石头坐着，静静地等着文秀的到来。从根本上来说，他并不愿意伤害一个曾经爱过自己的人。“也许，这样做不道德的。”他叹了口气。

文秀并不知道发生的这些事。她只知道心爱的人大清早找她，一定有话要说。她特意穿上了那件改良小旗袍，看起来身材苗条而优美。

杨志伟目不转睛地盯着河水，也不看文秀，只是轻轻地说：“文秀，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就像一盆凉水从头浇过，浇灭了这个姑娘满腔的热情。她的脸色通红，额头上起了密密的汗珠，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很久，她幽幽地问了一句：”志伟哥，是因为我们最近联系得少了，还是你有人了？”杨志伟没有回答，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野鸡的叫声让杨志伟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文秀呢？早已经走了。她真的走了，带着乡村朴实的爱走了。也许，杨志伟真的彻底跟土地、村庄，还有这里的花草树木，断绝了联系。

物质的诱惑力其实很大。在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能够保持那份本真的人并不多。年轻人有所迷失，也是必然的。不管他今后的生活如何，我们都要祝福他，愿他的人生更加美好。

文秀走了，并没有哭闹与纠缠，这也是一个人自尊自爱的表现。正因为此，杨志伟才感到万分难受。如果文秀打他、骂他，反而能减轻他的一些罪恶感。再见了！曾经的爱人，再见了，过去！

杨志伟转过身，擦干眼泪，迈开大步往家的方向走去。远远看去，他的身影是高大的，脚步也是坚定的。但愿，这个年轻人能够走好以后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