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疼痛

贾来发

我每一次触及，都止不住泪往外涌。我颤抖的笔啊，能否化为神奇的药方，去医治和根除这些乡村的疼痛。

                                         —— 题 记

小  瘦

他是我小时候要好的朋友。

如今，他死了。40多岁，不大不小的年纪，谁也预想不到的事情。

据说，他的病起初根本算不上什么大病，就只因家里的变故和缺钱医治才落到今天这种境地。

他上有70多岁的父母，下有两个娇巧可爱的女儿。两个女儿正在上学，大的在省外院校，学的是电子商务专业；小的在离家三里开外的中学读初中，每年都要一笔不小的开支。作为一户农村家庭，上要养老，下要抚小，谈何容易！好在小瘦头脑灵活，又会些手艺，偶尔还做点小生意，每天风里来雨里去，苦死苦活，总算强撑着一个家庭的吃喝拉撒。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命运的不幸竟击垮了我的这位朋友，让他这棵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

先是在省外读书的大女儿经不起贫困的煎熬和城里五光十色的诱惑，被一个老板包养。一次随老板外出，双双被人杀死在宾馆的床上。

噩耗传来，我的这位朋友当即气昏在劳作的田间。后被村人救起抬回家里，从此精神恍惚，得了一种怪病，成天吃不进睡不着，到了夜里大喊大叫，直嚷肚子扭着疼。他的妻子实在不忍心，便劝他住院检查治疗，但他哪里舍得花钱，再说也无钱可花，故一拖再拖，竟一病不起，直至一命归西。

他死的那日，天阴沉沉的。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好像人呜呜地哭，继而还下起了细雨，飘起了雪花。

人们都说，他的死连老天爷都掉泪了呢，太可怜了，丢老丢小的，以后他家咋熬呀。

当村人抬着他简陋的棺板停丧于村口的树下，这时，他的父亲，一个身患心脏病的70多岁的老人，竟不知是怎样爬到了他儿子的棺前，失声痛哭。

哭声强一阵弱一阵，弱一阵又强一阵，哭着哭着，老人忽然一头倒在了棺木上。

等人们反应过来，我的这位朋友的父亲，一位可怜的瘸了腿的老人早已奄奄一息，随了儿子凄惨地离开了人世。

此时，风在吼，雨在下，雪在飘，人在哭，小小的乡村陷入了一片巨大的悲伤……

如今，该走的走了，不该走的也走了。小女停学了，老婆婆又抱病在床，一个家庭哪经得住这戏般一样的折磨。他的媳妇原本就很瘦小、单薄，如今越发瘦削得不成样子，但她还得坚强地面对残酷的现实，还得拼死拼活地养活她的婆婆和女儿。

舅  妈

舅爷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两个子女丢给了年纪轻轻的舅妈。

舅爷的死，一说是被人抓了壮丁，半路想逃，被人抓住活活打死；一说是他在外地赚了大钱，回来时，在半路被人谋了财害了命。

舅爷的死，导致了舅妈寂寞、悲惨和苦难的一生。

她的两个子女，幼时非常听话、懂事，深得外公赏识。外公征得舅妈同意，就把他俩一同带入到外地的一所学校学习。

后来，舅妈的两个子女学有所成，双双跨出了农家大门，找到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

人们都说舅妈好福气，全是她遵守妇道换来的好运程。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不幸却在舅妈的晚年生活中拉开了序幕。

先是大女儿在一次车祸中被撞成了植物人，不久即离开了人世。一直跟在大女儿身边的舅妈，还没有等眼泪擦干，就被姑爷撵出了城里的家门。小儿子虽然还有些儿孝心，但碍于媳妇的泼辣，他也只好佯装不知，任其老母投亲靠戚，苦度残生。

我们家在舅妈走投无路的十字路口接纳了她 ，舅妈自然十分感激。在乡下的那些日子，舅妈起早摸黑，为我家干这干那，煮饭洗碗，喂猪赶鸭，哪一样都有舅妈的身影。只是舅妈时不时还念叨她小儿子的名字，说儿子不来看她管她，一定是遭遇了那个没心没肺的媳妇的阻拦，才使她的儿子变了样。每每这时，舅妈的眼泪总是换来我们的同情和伤心。我们就劝舅妈想开点，不要老是挂念他，并说如果他要是有点良心，不管媳妇管得再严，他就一次都来不了吗？何况老虎都有打瞌睡的时候。问题的关键是舅妈的这个儿子早已泯灭了良心，不会再管一个年过70的老人。

舅妈听后我们的劝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都是我造的孽呀！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舅妈已在我们家生活了八年。一个没有外人的午后，舅妈忽然把我们都叫到一块，说有要事相商。等大家到齐后，舅妈转身返回她的卧室提出一个小木箱，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小锁，从箱里取出一样裹了好几层绒布的东西。待舅妈层层打开时，我们才看清这是一枚大如手掌，雕刻精美的玉石龙凤章。舅妈把手抚于其上，一字一句地说，这件东西是她出嫁时娘家特意送给她的，要她好好保管，以备不时之需。这件东西一搁就是50多年，如今她已快进土的人了，用不着也用不上了，为报答我们家对她的赡养之恩，她老人家决定把这件东西留给我们以作纪念。

我们都婉言拒接，说，还是交由她家的后人保管最为妥帖，尽管他们没有良心和道义，但对于这样重要的传家宝贝，我们实在不敢接受，请舅妈自己决定交由谁人保管为好。

舅妈经不住我们的一再相劝，就打定主意把这件宝贝交由她的大孙子。

舅妈传话给大孙子时，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一时间，大姑爷率一伙，二媳妇领一路，从东北两路杀将而来。我们家被围得水泄不通。前来夺宝的人一个个摩拳擦掌，你讲你的理由，我找我的借口，从上午一直争吵到深夜，依然各不让步，继而恶语相加，打将起来。舅妈哪里看得下，一时性急，拿了龙凤章，重重地朝水泥地板上摔去。只可惜一件稀世珍宝就这样早早地结束了她的生命。大家一个个面面相觑，面如土色，二媳妇一声号哭，冲出了我家的门槛。

此时，舅妈气急冲心，忽地从嘴里吐出一坨血块，便一头摔倒在地。待我们扶起她老人家时，她只说了句：真是我造的孽啊。就头一歪，倒在了我家的堂屋里。

大  富

大富的名字取得真好啊，还在我小的时候，就听村里人说。是呀，大富大贵，谁人不想，哪个不要。

可是，在我的记忆中，大富就从没过过一天真正幸福的日子，更别说锦上添花的生活了。

大富早年丧父，加之其年幼多病，她的母亲就背着他东医西诊，求神拜佛，好不容易才将他抚养成人。

大富17岁就结了婚，生有八个儿子，可谓人丁兴旺，香火满门。但大富非但没有享受到多子多孙多富贵的荣耀，反倒因此尝尽了多子多孙多受罪的苦头。

大富识字不多，但悟性高，张口就能对对子。有人问起他家八个儿子的名字时，大富就笑咧咧地说：

大富家有八个儿，一个赛着一个吃。

大的四个叫狗狗，小的四个叫猪猪。

于是人们哈哈大笑，哄笑着取乐说：

狗狗乱咬叫爸爸，猪猪拱圈喊妈妈。

你家猪狗一窝崽，难怪缺粮吃泥巴。

大富听后，非但不责怪，还笑呵呵地说，说得合，说得合。

大富肚子大，饭量好，一餐要吃两三个人的饭。有一次跟人家打赌，大富竟然一口气吃掉了3斤米的饭。但那时粮食紧张，哪有这么多的粮食供他豪餐。大富能吃，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但凡能吃的气力也大，大富尤甚，百把公斤的担子让他挑着上山，别人空着手都还跟不上。人家要三天干完的活，在大富手里，只消一天时间，故而来请大富帮工的人家自然就多。

大富虽然力大、吃得苦，又经常有人请去帮工，但他家里依然十分的困顿，经常无米下锅。一家老小住的是透风漏雨的破屋，穿的是补丁压补丁的烂衣，吃的是烂菜叶煮稀饭，过着极为寒酸的日子。

大富和老母就想尽法子，运筹着一家人的生活。

但娃们不理解，老是抱怨。有时熬不住，就背地里怨爹怨娘，甚或还骂出了口。村人有好事者，还专门模仿大富几个儿子的口吻，编了一段顺口溜：

爹生娘养太窝囊，小狗小猪共一房。

烂烀烂煮喂猪狗，破衣破鞋挡寒风。

何日才有天日见，猪狗升格不吃糠。

大富养儿猪狗样，真想一枪把他嘣。

谁知大富一听，哈哈一笑，说：我的几个猪狗娃真能编出这么一段歌谣，也不枉我大富来世一遭。你们就别逗我了，还是做点正经事，帮我家找几个媳妇。

大富为了使他的那一窝崽早日娶上媳妇，过上幸福日子，就拼命地忙活。

一次，他邀约几个村民包揽了一个工程，就兴冲冲地干了起来。谁曾想大富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乡村工程竟给大富埋下了天大的祸根。

那天，大富天不亮就起了床，饱饱地填了几碗面汤，就吆喝着大伙一起出了门。按照大富的计划，他们今天只要把要修路段的那个石脑包炸为平地，就等于每人拿到了50元的大钞。

50元的大钞，在那个年代，想想都叫人眩晕和陶醉，更何况正缺钱花的大富。

大富怀揣着就要变成现实的美梦，喜滋滋地投入了最为艰苦，也最为危险的爆破行动。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大富终于大功告竣。他使劲地往石洞里填满了炸药，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点燃了引爆的导火索。

但一直没有爆炸。

大富屏住了呼吸，前去的6人也都屏住了呼吸。但过了好一阵，还是没有听到爆炸的声响。

大富急了，大伙也急了，就都说：是不是哑了？

大伙提议过去看看，大富劝不住，就一齐走向爆破地。

就在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头铺天盖地地射向四面八方。

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就在瞬间发生。大富和他的2个工友当场被飞来的石块砸中，倒在了一片血泊中。其余4人有2人重伤，2人轻伤，1名重伤者在送往医院途中死亡。

在举行葬礼那天，大富的八个儿子齐刷刷地站到大富的棺木前，齐声恸哭，直哭得山摇地动，日暗天昏。

老  表

据说，我的这个老表有一次到山里砍柴时，一天之内，竟然遇见了四条大蛇，而且还撞见了两条正在交媾的蛇！

按照村里老人的说法，见蛇交媾，是人的运气太霉，主不吉利之事。老表就信以为真，整天烧香拜佛，占卜问卦，钱花了不少，纸烧了很多，心想这下就可逢凶化吉了，谁曾想在此后的三年间，他的家里还是不可避免地一茬接一茬地发生了一连串的灾难。好在每一起事件的发生，都没有伤及老表家里的成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就在老表撞见蛇的第二年，他家的四女儿到湖里去洗澡，一不小心就淹死水里，再也没有回来。

老表伤心至极，成天闷闷不乐，只顾自个儿喝酒吸烟。那天深夜，大约是夜间两点左右，他家新盖的楼房忽然起火，把他的新房烧了个精光。

问起原因，表嫂指了指瘫坐一旁的老表，愤愤地说，你问他去。

原来，起火的原因是老表那天喝多了酒，在吸烟时，一不小心点燃了蚊帐。

老表的家庭受到了重创，一家人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真是祸不单行。时隔半年之久，又一场灾难降临老表家中。他家大儿子租车外出时，途中被一辆大货车撞翻。幸好车毁人未亡，命虽保了下来，但他家儿子的一条腿却永远变成了瘸腿。

时隔一年多时间，大儿媳终耐不住家里的磨难和瘸腿丈夫的无能，便跟一个前来村里养蜂的人私奔省外……

说起他家的灾难和将来的日子，老表一脸的无奈、凄楚和茫然，两行泪水从他深陷的两眼中弯弯曲曲地从满是皱纹的脸上慢慢地渗了下来。

唉，我的可怜的老表。

四  姨

四姨天生一副哭相。

在我的印象中，凡谈及家务，哪怕是谈及一丁点儿芝麻大的事情，或者是接受别人的一点儿施舍，四姨都要掉眼泪擤鼻涕的，让人心里老不是滋味。

那时我想，四姨的眼泪为什么总是挂在眼角，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就像乡村夏日的雨。是四姨天生的奴相，还是四姨捞起被人同情的资本？

后来，我通过长期观察，完全掌控了四姨变戏法般的嘴脸。

四姨的家庭其实并不十分糟糕，只是四姨老是哭丧的嘴脸和不通过自己诚实劳动就想获取成果的惰性带来了她家的不幸。

有时想想，该同情不是，该怨恨也不是。

千怪万怪，怪就怪四姨一生不挺直腰杆做人，不抱定目标做事。你想，一个没有志向和骨气的人，谁信得过他，谁看得起他，谁又肯支持他？

可四姨偏偏就是这种人，在人面前低三下四，没有志向不说，还连骨气都丧失殆尽。

那天，我亲眼看到她竟把别人送我奶奶的糖果悄悄地藏了两袋，还假装一片孝心，在我瞎了眼的奶奶面前，左一声亲妈长右一声亲妈短地唠叨半日。临走时，我奶奶还摸了半天，从袋里塞给她一张10元的人民币。

还有一次，我无意中窥见四姨慌慌忙忙地将舅妈家的一袋大米偷了出来，然后从我家的后花园溜了出去。到了晚饭时候，当舅妈的骂街声传遍了小村的每个角落，四姨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跌撞着从村头赶了过来，劝导舅妈想开些，不要急坏了身体。

殊不知，四姨的举动早被我看了个一清二楚，只是一向守口如瓶的我从来不向外人提及。因为我知道，一旦我揭了她的老底，四姨将遭受众人的唾骂。

其实，我所看到的又何止以上两次，只是吝于我笔下的墨水，不想、也不愿把四姨更多更糟糕的龌龊抖出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饶过了四姨，但命运之神却惩罚了四姨。

四姨生了两个孩子，大的是一男孩，却是一个天生的白痴，成天嚷着要吃要喝。养到了十二三岁，依然咿咿呀呀，说不清半句人话。小的是个女孩，生得倒也清秀，可是只活了六年，就得了一种怪病。期间，四姨背着她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甚至还跑到了省外的一家大医院，糟蹋了四姨的大半辈子积蓄，但终究没有治好，在年前就一命呜呼，落得个人财两空。

做人呀，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如果四姨不是这样的人，她的日子想必不会是今天的结果。

文老爷

如果不了解文老爷的人，恐怕没有哪一个会想象得出他曾经有过的富足和欢乐。

如今，他身单衣薄，干瘦的形体如秋风里的枯枝，颤巍巍随时有被吹折的危险。

文老爷常着一破烂拖鞋，腰系一根草带，与人说话交谈，总是低侧着头脸。他的面部瘦削得不成样子，且眼烂，耳畸，尤其是鼻子，因长期患病，已严重变形，据说是一种很可怕的病症。

文老爷的家很破烂，土墙，矮门，破灶，人进去须躬了腰，要不然就撞着了头。

文老爷一家三口人的生活过得很是艰难。老两口都已年过古稀，身边又没有得力的人。一个姑娘，已50 多岁，但偏偏被人年纪轻轻就打成了废人。

我曾几次到过他家。第一次去时，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些堆放在家里的废旧玻璃瓶和塑料瓶。只见楼梯上、墙角边、楼板上，到处摆满了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废旧药瓶。但不管是装西药还是装农药的瓶子，都一律洗净，然后齐整地依次摆放。我初次撞见，以为是他们老两口捡来卖钱的破烂，一问，才知是他姑娘从地里、沟边和垃圾堆里捡来的“家产”。几年的积攒，“家产”已堆得遍地都是，给家里带来诸多不便，但老两口又有什么法呢？这是他姑娘多年积累的“财产”啊！他们怎能轻易将这些所谓的财产搬出家门呢？

文老爷年轻时候，有许多家产，连昆明、成都都有他家买下的房子。那时，他曾在昆明上学读书，到过重庆、北平等许多大地方。

从大城市回来后，这位文老爷凭借他家的影响，不费吹灰之力，就坐到了地方长官的椅子上。

据村里人说，文老爷当地方官时，身边常跟随着一伙人，有为他背枪的，也有为他打伞的。他娶了三个媳妇，都是当时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个个貌若天仙，尤其是小老婆，不但姿色好，而且琴棋书画，样样了得。

文老爷年轻时，经常带上小老婆东游西逛，常常出双入对，吟诗唱和。文老爷喜欢填词，而小老婆却善吟诗。他们两人的作品我见过，写在一本线装的棉纸上，只可惜保存不善，弄丢了。

而今这一切都如过眼云烟，不复存在。文老爷现已是垂垂暮年，我回家时，他也常到我家，一则找我聊聊家常，二则跟我借些书看。闲谈间，文老爷常向我推荐他年轻时曾看过的一些中外书籍，什么《诸子百家》、《东周列国志》、《苔丝》、《简·爱》、《羊脂球》等等，反正很多，我记不清。他知我爱写古体诗词，就常常谈论他较为熟悉和喜欢的诗句，说是他最喜欢汉代无名氏所作的《古诗十九首》，对其中的《迢迢牵牛星》等一些诗篇至今都还能背诵。

文老爷的一生可以明显地分成两个阶段，而上下两个阶段的不同人生，却构成了文老爷百年人生的悲欢历史。但他很少在人面前流露出辛酸和悲哀。

近些年来，文老爷已很难靠自身的能力来养活老伴和儿子。

早些年前，每到春节临近，常见他冒着严寒下到结冰的田里，细心地掏盘埋在秧田深处的藕根，并借机卖下好价来凑年钱。但他毕竟上了年纪，敌不住了。

前些日子，听说文老爷得了病，已很难外出，我回家时，特意到他家去了一趟。见他气喘吁吁很难站立的样子，我生怕他经风一吹，就颤颤巍巍地像秋风中的枯枝或落叶，悄无声息地从树枝间飘落下来。

瞎眼婆婆

我们村有一个瞎眼婆婆，心性非常善良。我每次回家，都要从她家门前走过。

瞎眼婆婆有儿有女，可就没有一个有良心和孝心！

瞎眼婆婆住在一间快要坍塌的破旧的小屋里，饮食起居，全靠她摸索着完成。

她的眼睛以前并不瞎，年轻时水灵得很，追她的人排成了队。

最终，她迫于父母压力，嫁给了本村的一个阔少爷。这阔少人长得猥琐，一双阴阳眼贼溜溜乱转，但家里有的是钱，不然瞎眼婆婆的父母也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婚后不久，瞎眼婆婆就升格做了妈。可她嫁的这位阔少，依然大把花钱，吸食鸦片。在家不务正业，出外眠花宿柳。解放后，耐不住贫寒折磨，就投井自尽。

瞎眼婆婆自幼生在贫苦人家，哪样苦都吃得下。丈夫过世后，她历尽艰辛，总算把两个子女拉扯成人。

前些年，瞎眼婆婆因年事已高，退出了田间劳作，替大儿子家领娃娃。但小女家也需瞎眼婆婆前去帮管。瞎眼婆婆进退两难，只好两边相劝，尽力为之。但她的两个子女哪里容得，双方争来吵去，于是矛盾日增，隔阂越来越大。瞎眼婆婆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心想一定使尽全力，博得两家的和好。

那天，瞎眼婆婆就背了大儿子悄悄地来到小女家帮领外孙女。年满五岁的外孙女非常淘气，一会哭一会闹的，瞎眼婆婆实在领不住，就背起外孙女来到村前的一块空场上玩。谁知在场上遇见了大儿媳。大儿媳一见就火冒三丈，没头没脸地骂将起来。

婆婆也不答话，扭头就走。但大儿媳追了上来，扯住了背背，要她婆婆说个明白。婆婆脚下一滑，一头栽在场边的一丛刺棵上。

婆婆直觉眼前一片血红，两眼什么也看不清楚。

就这样，婆婆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见她的两个子女，分不清世界的真真假假。

起初，两个子女还碍于公论，让瞎了眼的婆婆吃上自己送去的汤饭。可时间一长，他们都厌弃起来，相互推诿，丢下瞎了眼的婆婆孤苦伶仃地独自生活。

唉，世间还真有这样没心没肺的子女，但我又能把他们怎样呢？

通过调解，还是告上法庭？我想都没用。

在世俗的世界，即使对瞎眼婆婆判得更为有利，但又有谁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前来帮助一位瞎了眼、没有用的老人监督执行？

瞎眼婆婆，你说是吗？

邹  嫂

不知邹嫂现在还活着没有，我至少已有三年没有见她到农贸市场卖土杂了。

她住在旧城一条很不起眼的小巷里，与一位退休的老人生活在一起。

邹嫂原有一个很令人羡慕的家庭。不在县城，而在乡下，离我家不远，爬一段山路便到。

邹嫂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个不高，嫁与一邹姓男人。

男人也很有头脑。早在八十年代初，就走在众人的前头，做起了生意。一家五口人的日子过得很有滋味。不料一次外出经商，他和大儿子遭遇了灭顶之灾——运输货物的汽车翻入了异乡的深箐。突来的灾难，给邹嫂的家庭埋下了深深的隐患。男人死了，大儿子也因脑震荡而成了一个疯子。

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忽然间像一盆茂盛的鲜花被浇了开水，一下子就萎了下去。

邹嫂原有三个子女，应该说每个子女都是邹家很优秀的根苗，尤其是出落得水一般灵秀的小女秀秀，更是明眸皓齿，光彩照人，但仅仅只因邹家的这次灾难，就改变了整个家庭和家人的命运。

邹家由盛转衰的过程，就像放映在我身边的一场电影，适才还热热闹闹欢欢乐乐的镜头，转瞬就变成了家破人亡满目凄惨的场景。

活生生的一场悲剧，令人吃惊和叹息。

此后的邹家，仿佛跌入了万丈深渊。

虽然邹嫂还强撑过一段时日，张罗着让大学毕业的小儿子进厂当了工人，但好景不长。先是小儿子因企业破产从工厂回到了农村，但却不甘心命运的安排，东拼西搏，始终难如己愿，处处碰壁。后虽退居家里，娶了妻成了家，但逆反心理的作用导致他做出了种种令人费解的举动，最终被送进监狱，过起了冰冷的铁窗生活。

再是疯了的大儿子也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湖里……

此时的邹家，一片狼藉和萧条。家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秋风秋雨，时时击打着邹嫂内心的哀伤和疼痛。

小女秀秀本是邹嫂唯一的指望，但外出打工一去不返，听说在外省一个大酒店干起了无本生意，染上了不治之症。邹嫂陷入了彻底的绝望，她坠入了深深的黑暗，看不到一丁点儿星光和灯火。

再精明能干的女人，有谁能承受得起如此巨大的悲痛、折磨和打击。

她垮了，改嫁了。

一个家庭就这样轰然倒塌。

我不想更多地叙述，因为，具体的过程和细节，只会增加我的沉重和哀叹。

小一刀

“你再叫，再叫老子就捅了你。”

这是小一刀跟别人红眼的时候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我们村没有哪一个不怕小一刀的。

小一刀其实个头矮，人也长得猥琐，只是小一刀从小死了爹娘，性烂，动不动就动刀动枪的，因此大家都有意远离他。时长日久，这反倒助长了小一刀的嚣张气焰，十里八乡，没有不听说小一刀的。

小一刀成了小镇远近闻名的“名人”。

还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记住了小一刀的名字。

那年，小一刀已年近二十，整日游手好闲，打打杀杀，老是戳人眼睛，人们巴不得他早点消失。一天，终被村长逮了个机会，让小一刀去看守水库，以防村人偷捕水库里的鱼，并说是让其戴罪立功，要不然放不过他。

小一刀垂拉着头脸，愤愤地从家里提了把尖刀上了水库。

水库离村不远，三四里就到，山路，不好走。但那里经常发生怪事，偷盗、强奸、凶杀、闹鬼，一度时间还成为死人停尸的地方，故而天一擦黑，没个什么大事要事的，村人都极少去，就像躲瘟神。如今小一刀上了水库，更是吓住了多少人的脚步。

但也有偏偏有不信邪的。

当然，这不信邪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

这不，邻村的曲聋子这天晚上不就摸上来了。偷鱼、贩鱼、赌博、嫖娼，是曲聋子的一贯行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事有凑巧的是，这天晚上我们村恰好死了一个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挺水灵，和城里的一个后生相识不久，就怀了孕。家里兄妹受不住村人的冷嘲热讽，晚饭后便悄悄将其活活打死，趁夜将尸体临时丢在水库的一处隐蔽处，等明天一早再作掩埋处理。

这是邻村的曲聋子还不知道的事情。

曲聋子刚摸上水库坝埂的时候，天气突然变得格外漆黑和阴沉。

此时，小一刀因多喝了几口闷酒，想着今天刚从地摊上买来的那张赤裸美女的图片，下半身竟然冲动起来，就索性提起从家里带来的那把尖刀，沿着坝堤疯疯癫癫地走去。

不曾想到的是，小一刀才走到水库边的那蓬刺棵，竟然绊倒在这个死姑娘的身上。

小一刀先是大吃一惊，但死姑娘丰满的身体很快就燃起了小一刀的欲望。

姑娘刚死不久，身体还没僵硬，加之月黑夜深，似醉非醉的小一刀哪里分辨得清。此时的小一刀浑身燥热，就像馋猫遇到了干鱼。

小一刀的欲火被点燃了。他把沸腾的身体狠狠地压在了姑娘身上。

正当小一刀疯狂之时，曲聋子正好也摸到了小一刀的身旁。小一刀正干得好事，那曲聋子又听不见声响，等曲聋子跌倒在小一刀的身边时，小一刀长期积在心底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喷发的源头，他从身旁摸出尖刀，恨恨地朝曲聋子身上乱刺。

未等曲聋子反应过来，小一刀早结束了曲聋子的性命。

小一刀深知罪责难逃，心想自己又是强奸又是杀人，就怕亲爹当了法院院长也救不了自己小命，就朝自己连捅数刀，倒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死姑娘家兄妹来到坝埂，见了3人尸首，就灵机一动，向警方报了假警，说是情杀。

后来，警方展开了调查。

再后来，我就报名参了军，一直没有回来。

事情到底怎么处理的，这些年了，我也没好再多打听。

据说，这件事一直沉了下来，就像一阵微风吹过村后水库的涟波，很快恢复了平静。

得福老汉

老汉复姓司马，名得福，江湖人称小诸葛。

他走南闯北，人也机灵，手艺活做得特好，年纪轻轻就名动乡里。后来，得福老汉被一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相中，准备前往这户人家做上门女婿。

得福的父母自然欢喜，张罗着为他们的宝贝儿子备办着婚事。哪曾想就在得福老汉成婚的前夜，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雨咆哮着冲毁了得福即将上门的这户人家，当然也包括这户人家所在地的村子。

美好的愿望霎时被击得粉碎，得福老汉从泥浆中抱起美如天仙的小姐，一步一步走向苍茫的黄昏……

从此，得福老汉一蹶不振，精神恍惚，至今依然。

乌鸦嘴

乌鸦嘴原名李大憨，为人刁钻刻薄，而且大大咧咧，好吃懒做，尤其爱说臭话，凡被说者，大多应验。久而久之，人们就封其为“乌鸦嘴”。因其臭话多，又不吉利，乌鸦嘴就非常讨人嫌，迎面撞见，就得赶紧叫他不要开口，或者快速离开。一次他在村口说人家小孩是个短命鬼，被小孩的父亲朝头狠狠砸了个大窟窿。但奇怪的是，那小孩果然只活过6天，就一命呜呼。

乌鸦嘴更是声名大震，远近村庄无人不知，乌鸦嘴倒成了小镇名人，他的故事流传至今。

如今，他老了，变得沉默了。

再后来，乌鸦嘴一病不起，连一句话也说不出，直至见了阎王爷。

八哥嘴

八哥嘴能说会道，年轻时凭借一张巧嘴，吃遍十里八乡。他成天不务正业，东闯闯，西荡荡，倒也过得自在逍遥。但大多时候，村里人都瞧不起他。尽管他满嘴花言巧语，但答应了人的事情从来没有一件落到实处。时间一长，人们由起初的夸赞逐渐变成了一种鄙视和嘲笑。

40岁那年，八哥嘴还未成家，父母实在放心不下，就逼他随媒婆到大山里的一个村里看媳妇。可他就是不听，说自己一身本事，还愁搞不到一个烂媳妇。其实，八哥嘴心里最清楚，他虽能言善辩，但家里穷得叮当响，知底的姑娘哪个也不会嫁给他。

就这样，八哥嘴一拖再拖，直到现在都还孤身一人，加之年岁已大，连最起码的生活都不能保障。他的父母双亡后，八哥嘴的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人们看不过，就或多或少地施舍他一些，但八哥嘴还自鸣得意地逢人就说，是他八哥嘴面子大，要不然爹妈活着的时候咋没人送？这下可好了，我八哥嘴吃的是百家粮，住的是春风窝，日子快活着呢！

跑摊将

我们村有个少妇，手快腿勤，老爱东家出西家进地串门子，但凡哪里有个事情，她总是第一时间掌握，并第一时间发布，于是人们便将“跑摊将”的桂冠戴在了她的头上。

我年幼时，常听人说，跑摊将年轻时长得像朵花，嫁了城里人，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后来，男的死了，听说与她有直接关系，办案人员来了两回，就不了了之。再后来，跑摊将在城里鬼混了三年，迫于压力，她才改嫁乡下，至今无女。

跑摊将神通广大，消息灵通，上能知官方内幕，下能晓百姓家事，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婆娘。

如今，跑摊将已是年过六十之人，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她已白发满头，行动蹒跚，但她爱东跑西串的习性依然如旧。

那天，我才进村口，就看见她歪歪晃晃向我走来，并向我发布最新消息，说是我家隔壁的李大妈家的老母鸡3天来连下了3个双黄蛋，而且蛋壳上还有类似太阳的图案，叫我一定要去看看稀奇。毕了，又凑近我的耳朵，小声说昨天夜间邻村的张大麻子家被人偷了，好好的5000块钱，昨天才从信用社取出，还锁好在抽屉里，说不在就不在了，听说派出所的人已经到了他家里，正着手调查呢。

丁丁鹊

丁丁鹊个矮人瘦，但精灵得很，爱说话，常唠叨，就像稻田里的那种名叫丁丁鹊的小鸟。她的诨名，想必就是因了这种鸟而来。

在乡村舞台，丁丁鹊虽然不是个出色演员，但丁丁鹊的能耐足以支撑她这个七八口人家的运转。

那个年代，对于一个妇道人家来说，确实不是一件易事。

先是丁丁鹊变戏法般在村里盖起一幢新房，让全村人想也想不通。

你想，在那个只能填饱肚皮的年代，有几家盖得起楼房。

于是大家的议论就绷在了丁丁鹊三哥的身上。

丁丁鹊的三哥还确实不是一般人物，只是后来随了国民党的队伍走得不知所终。

有的说已经死了，有的说去了台湾。丁丁鹊盖房的钱一定与她的三哥有关，大家这样猜测。

于是就有人去问她，想从她嘴里抠出一丝信息。但一向守不住嘴的丁丁鹊在这件事上却从不漏嘴，捂得严严实实。问得急了，就回说是自己省吃俭用和借款盖的，现在还差了一屁股的烂账，什么时候才还得清哟。

再是丁丁鹊为邻居站直腰板作证打赢了一场官司。邻居自是感恩戴德，嬢孃前嬢孃后地感激她。但想不到的是，仅事隔一年，丁丁鹊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外地，就连尸身也没有带回。

她的老伴，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成日到县里喊冤告状。令人想不到的是，那日老头去了告状的路上，就再也没有回来。说是得了什么病，在路上，死了。

一个家庭就这样土崩瓦解。

后来，她的公公悬梁自尽，她的儿子投海自杀，媳妇也疯了。一个孙女，跟了一个外地人，跑了。

烂酒罐

烂酒罐远近闻名，成天浑浑噩噩，一身酒气。

他实在太烂了，偷鸡摸狗的，人也懒，口袋里装不住钱，只要身上有几文碎钱，他就要往城里跑。

那个年代，乡下是没有什么小吃店的。他是城边小吃店里的常客。小吃店里的人很是鄙视他，但又奈何不得。

他有了钱，跟你买东西，你总得卖给他呀，尽管你知道他穷酸得很。但他那打肿脸充胖子和沾了酒就脏话、醉话连篇的德行实在没有人看得起。

这不，烂酒罐来了，刚在城边卖了偷来的文物，揣了好几张大团结，踉踉跄跄地哼着小调，来了。

“烂酒罐，要几两？”小店人忙问。

大多情况下，小店里的人是不情愿跟他多啰唆什么的，巴不得烂酒罐吃了就走。但烂酒罐今天口袋里装了大钱，是他显摆的最好时机了。

烂酒罐倚了店门，高声说：“要，要，要个球。老子今天高兴，买你个三拼六盘，喝你个日落天昏。”烂酒罐虽然粗俗，但天生几分口才，说起来还挺动听。

“到底买不买？就你这副模样，还配吃三拼六盘。”

“小姑娘，你说哪样，你给老子听着，老子今天撞见了财神爷，腰缠着百万钱，你不要小看了老子烂酒罐，就怕老子吃得起，你却卖不出。”烂酒罐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进了店，一屁股坐到饭桌前，翘了腿嚷着说。

“打酒来，先上三盘荤菜，再来两碟凉拼。给老子快点。”烂酒罐拍着桌子向小姑娘喊道。

小姑娘还从没见过烂酒罐今天这样子，心想他肯定是从哪里捂得一笔钱来才会这样大口马牙。

小姑娘很机灵，她一边不露声色地给烂酒罐打酒上菜，一边盘算着怎样收拾烂酒罐。

等给烂酒罐吃喝开来，小姑娘马上跑出店门，找了家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公安局的电话。

过不多久，一辆警车呼啸着朝小店驰来。烂酒罐就这样带着他的一身酒气和三分醉意被扭进了公安局。

据说，烂酒罐偷卖的这件文物，是公安机关正在全力追查的一件非常珍贵的文物。

烂酒罐从此过上了冰冷的铁窗生活。

小湘姑

小湘姑和我家隔巷而居，姓李，名美丽。她的脸蛋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漂亮、迷人，有着动人的光彩。

那年，村里来了个养蜂人，个高，人很帅，外省一个什么县的，记不清了。

小湘姑不知怎么的就和他好上了。

八月十五那夜，村里的月亮格外的圆，也格外的亮。

那晚，小湘姑悄悄地摸到了养蜂人的驻地，投进了白马王子的怀抱。

那晚，她和养蜂人竟悄悄地缠到了一块。

在那个年代，这是多么忌讳的事情。

这一夜，小湘姑释放了所有的激情，她太疲倦了，沉沉地睡去。

等天大亮时，小湘姑才幸福地醒来，但她眼前的一切却让她大吃一惊。

此时，她才发现，帐篷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小湘姑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预感到了灾难的来临。

此时，养蜂人早也不知去向。小湘姑在人们的一片唾骂声中被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

……

月亮依旧是那样的圆，那样的亮，但小湘姑的爱情却从此像残花般纷纷凋落。

从那一夜之后，养蜂人再没有音信。

但小湘姑却一直在等待。

在那个圆圆的月下，一年又一年，一夜又一夜，小湘姑的眼睛等出了红红的泪花，洇红了圆圆的月亮。

秋天过去了，圆圆的、亮亮的月亮也过去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苍老了，当然，苍老的还包括小湘姑的容颜和期待。

如今，她就站在落日的余晖中，翘首望着天上的那弯残月，随风飘扬的一头白发仿佛还在向晚风叙说她凄美的故事。

一根葱

几年不见，想不到一根葱发了。

这天，一根葱开着路霸一溜烟驶进了村里。

车刚停稳，站在街头的一窝子人早凑了去，纷纷讨好他。

一根葱自然高兴，跳下车，唰地拉开皮包，抽出一沓大团结，举在半空，顺手甩了甩，笑眯眯地说：“老子现在用不完的是票子，睡不完的是婊子，看在你几个还他妈的识相，就分给你几个。”

瘦猴子见状，一把抢了过去，咧了嘴，结巴地说：“牛，牛老板，你给是，给是开……开……开……玩笑？”

“什么开玩笑，拿去，拿去，每人1张，见者有份，不够找我。”一根葱带着一身酒气，从裤袋里掏出和谐玉溪，向众人分发着说。

小黑狗赶紧给一根葱点了烟，把捏在手中的烟对着太阳看了又看。

一根葱一脸得意，对小黑狗说：“不是老子发给你，你连做梦都抽不起。”

“是呢，是呢，这么好的烟，见都没见过。”

“才刚刚上市，烟厂的新产品。你说一包多少钱？”一根葱吐着烟圈，问小黑狗。

小黑狗想了想，说：“怕要二几十块呢。”

 “二几十，你他妈的简直不识货，告诉你，一支二几十还差不多。”一向爱说大话的一根葱哈哈大笑，震得小山村都抖动起来。

小山村成为一根葱的世界自然不在话下。

这年头，有钱就有一切的歪理在一根葱身上得到了充分印证。

这年二月，大年三十刚过没几天，是一根葱的大喜日子。

这一天，一根葱的钞票再一次炒爆了一向沉寂的小山村。

先是一根葱为了摆阔，在他大喜之日，给村里的300多人发红包，人手一份，每份500元；其次是请了80辆迎亲的车队迎娶他的新娘，而且全是帕萨特；再是大办婚宴，来者不收礼，去时送礼品。

这一天，一根葱把邻村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娶进了他的别墅。

别墅占地800多平米，五层高，中西结合，气派得很。

那天，一根葱高兴，喝了很多的酒。到了晚上，一根葱踉跄着跌进了新房，一头扑在新娘子身上。

这新娘子姓赖，嘴很甜，性也花，跟有钱的人贴得很近。大学毕业后，联系了几家单位，但都没有被接收，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根葱，就混在了一起，导致一根葱年前才跟老婆离婚，年后就与她结婚。村里人虽然私下里指指点点，但他们收了一根葱的钱，喝了一根葱的酒，吃了一根葱的饭，领了一根葱的礼，自然对一根葱很不光彩的过去都抛在了脑后。

一根葱是我的一个表叔家的亲戚，姓牛，名旺，我没有见过他，但经常听人们讲起他的故事。听说，一根葱长得很英俊，个高，平头，看上去潇潇洒洒，因人子弟，外号人称一根葱，追她的姑娘排成了队，只是一根葱在家时不务正业，成天游手好闲，家里人管不住他，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送去当了兵。不料仅两年左右时间，一根葱就被遣送了回来。就在一根葱回来不久，他的父母就相继去世，留下他孤身一人。但一根葱凭借他的本事，出外打拼了几年，就从一个穷光蛋变成了一个大老板。对于他的发迹社会上流传着好几种版本，但每一种版本都有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我没有亲眼目睹，也没必要展开调查，这里按下不表。

话说一根葱大喜之日，白天还晴朗朗的天空，到了夜间，忽然狂风四起，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似乎要吞噬整个山村。

一根葱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看身边的新娘早已不知去向。一根葱心想新娘是不是上卫生间，还是上楼去关门窗？但翻了个底朝天，就是不见新娘的踪影，拨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一根葱心想事情不妙，联想到他跟新娘交往的种种情形，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他的新娘趁他到外地洽谈生意时，借口要到上海她之前所在学院发请柬出去了一个多月才在一根葱的催促之下赶了回来。但赖姑娘究竟去了哪里，和什么人接触，干了什么事，一根葱虽然作了追问，但都被赖姑娘巧妙地搪塞了过去。哪曾想今晚竟发生了令一根葱意想不到的事情。

一根葱怒不可遏，情急之下，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想到了一个人。他之前就曾有过怀疑，但赖姑娘一再否认，一根葱也就搁置了下来。

今晚，在他大喜的日子，他的新娘竟敢趁他酒醉之机，暗中溜出。一根葱越想越不是滋味，快步冲出家门，发动了停在院子的路霸，疯狂地奔向他曾有过怀疑的那个地方。

然而，谁也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根葱因车速过快，出村不久就连车带人跌入了村前的深箐里，死了。等人们发现他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当新娘闻讯赶回为一根葱办了后事，这位姓赖的新娘子便理所当然地继承了一根葱的遗产。一个月之后，便公开拍卖了一根葱身前所有的家产，从此远远地离开了小山村。

后来，这位赖姑娘摇身变成了女老板。

    再后来，女老板的赖姑娘竟然一夜破产，成了繁华闹市的一名坐台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