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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来发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19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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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母亲

贾来发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成份又不好,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加之兄妹众多,吃饭穿衣成了父母的一大难题。每到五荒六月,我们心里总是着慌起来,生怕饿了肚皮。好在我的父亲人缘好,就带了母亲爬山涉水,东讨西找,才借来些粮食,让我们凑合着熬过了那段苦难的日子。

    为让孩子们填饱肚皮,母亲总是想尽办法在每顿饭里掺些粗粮或野菜。有时掺得过多,我们就埋怨起母亲,在甑子里挑来拣去。末了,就搁了碗,委屈地含着泪不肯再吃那些难于下咽的“饭”。母亲也很难过,但她又有什么法呢!尽管如此,母亲还是对我呵护有加,往往要从她碗里盘出一小勺米饭加在我的碗中,说等收了谷子一定让我好好地吃一顿白米饭。

在母亲的宽慰和撑持下,我们兄妹也就在日复一日的期待中,逐渐摆脱了饥寒的困扰,但家庭还是没有好转。先是母亲养了一头母猪,好不容易才产下一窝猪仔,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母猪就被恶邻下了毒,口吐白沫闹翻在地。如此折腾了几回,我们都恨恨起来,劝母亲不必再养。但母亲始终固执地坚持,说:“我就不信养不成一窝能挣点钱文的小猪。”

    面对贫困的家庭和忙碌的母亲,我们兄妹似乎都很懂事,时常帮助母亲做一些家务和零活,但并没因此而减少母亲的重负。为了少超支,母亲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忙了家里忙外头。天长日久,终难坚持的母亲竟在地里干活时从坡埂上摔了下来,折断了肋骨。那天我放学回家,见家里挤满了人,便预知发生了什么事。而当我挤到躺在担架上的母亲身旁,竟吓得哭了起来,生怕失去了我的母亲。母亲见状,越生悲切,泪水更是不住地涌了出来,打湿了她蓬乱的头发。幸好在父亲的医治调理下,母亲又总算逃过了劫难,依旧操劳着繁杂的家务。

母亲是一位宽厚的长者,对于她的子女极少动用棍棒,但也有我们惹得母亲动怒的时候。那日我因同母亲顶嘴,被母亲追着要动用家法。我急外逃,不料反手关门时用力过猛,门板竟重重地砸在母亲的额头,只听“哎哟”一声便不见了动静。

我害怕至极,却又不敢开门进去,便提心吊胆地逃离了母亲,躲得远远地不敢再回家门。到了晚上,我走投无路,只好投宿附近的姑妈家。大约已是半夜时分。我被咚咚咚的敲门声和姑妈开门的应答声而惊醒。迷糊中,我听到了母亲急促的询问声:

   “娃在吗?”

   “已睡了。”

   “唉,这孩子,让我找了大半夜。”母亲顿了顿,又告诉姑妈不要叫醒我,说是等明早她再来接我回家,叫我不要害怕。说完,母亲便又提着马灯走出了姑妈的家门。

    母亲虽然识字不多,但在外公和父亲的影响下,或多或少地能记住并讲得出一些具有教化意义的小故事。父亲是一位饱学之士,不仅熟谙古书,能诗能文,而且通晓医理,著手生春,但对新生事物总有一些看法,往往要参照古事,说出一番道理。那时乡下兴放电影,对于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来说,自是新奇不已,往往要谈论人影不见咋就在布幕上走来唱去,以致竟有人给喇叭里的播音员端来了喝的吃的,说是渴了饿了你就下来,别跟我们客气。母亲自不例外。劳累了一天,只要一听到放电影就非得去看。虽然她偏爱古装戏类的影片,但又拿不准放映的是不是这类片子。看吧,又陪不起那么多休息时间,熬不住夜;不看吧,又怕漏了好片子。就有那么几场,偏因未看而念叨不已。老父因视力不佳,加之听不懂普通话等原因,慢慢地竟反感起来。自己不看不说,随之也强求母亲不要去看。但母亲总是被吸住似的非看不可。为避争执,母亲总是悄悄地背了父亲,带上她的一群娃儿一坐半夜。回来时背的背,抱的抱。第二天一早,我们总要在母亲的叫喊声中,喔喔半天才揉着惺忪的睡眼小跑着赶往学校,但还是误了钟点。老父便以此为借口,大骂母亲不该带我们去熬夜而影响我们的功课和学习,并说母亲看又看不懂还像得吃蜜似的跑。母亲再骂也不回话,只顾忙她的活。背地里对我们说父亲老思想、不开化,依旧躲着父亲带我们去看电影。

我的老家原本不在此地,都因家道衰落,遭人嫉妒和排挤才不得不举家移居外婆家中。外公早已过世,姨妈又远在他乡,故而外婆家里其实也只有外婆一人独居而已。初来时我们尚未出生,待我们兄妹一长大,外婆狭小的房屋便日显紧窄。一次,念高中的大哥毕业时领了一伙同学,笑闹着进了家门。吃饭时,竟吃的吃,站的站,等的等,弄得父母脸面全无光彩。此后的几年间,父母便酝酿建盖新房的大计。但钱从哪里来?父母就只好四处奔忙,好不容易才凑来些钱。母亲就慎重地把凑来的房款,用一块干净方整的手帕折叠着包了又包,然后再用细线捆了个结实,翻看了几遍,方才小心地交到父亲手上。

为了建盖新房,母亲常常在队里干活回来就吃碗冷饭,匆匆地扛了锄头,带上工具去坨土坯。做这活儿要是夏天还不打紧,但夏季是农忙季节,雨水多,土坯易淋坏,故而只有选择雨水少而活计又不忙的冬闲季节。母亲每坨一次土坯,手脚都裂得开了口,稍一用力,血就渗出来。但母亲总是未等裂口愈合,就又卷起裤脚,下到结了冰的土坑里深一腿浅一脚地重复着踩将起来。然后,用粗糙的双手抠起一坨坨踩好的泥巴,砸进土坯模里,再捣紧摊平抹滑,说是这样牢些,盖起来的房也结实。

母亲就这样劳累着。夜色中,我们也曾与母亲或搬料或挑土,但都熬不过母亲。每天晚上,母亲总是借着朦胧月色干着做不完的活计,天一亮,还得听着生产队长的哨音,又开始了一天艰辛的劳动。

    母亲对于我们付出的实在太多,到我参加工作后,她依然如昨,一样地奔忙操劳着。在母亲的眼中,我们永远都是令她为之牵挂的一群孩子。本来,我成家立业后,母亲是应好好歇息的了。但幼时我们许给母亲的诺言竟又化作了一句美丽的谎话,不仅没有让晚年的母亲坐享清福,反倒添累母亲,让她老人家一如昨日操心着家里家外的一应琐事。

时隔20 多年,我们的家庭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各个时期的境况却又各不相同。譬如现在,我们虽已基本具备了让母亲安度晚年的条件,但眼下的困难又难于解决。故而婚后的我们,一直拖累着年迈的母亲,让她领大了一个又一个调皮的小孙子。这家领大了,那家又来了,忙得她终日闲不下身。有时孩子不听话,就挣脱她的怀抱,跑得远远地,母亲不放心,就挪了身追了来,但始终追不上。孙子却把住墙角,调皮地向她招手:“来呀来呀!”弄得母亲又好气又好笑。

每到农忙季节,母亲既要领娃娃不说,还要这家出,那家

进,帮做些零碎杂活。但总是丢了这头忙那头,忙来跑去,有时得不到理解,反惹下一身气,害得她老人家气呼呼地上楼就睡。

    我们心情不好,往往就因了孩子的一点小错而借机发作,孩子就呜呜地哭。母亲就忍不住,一边跑来拉孩子,一边说她从不像这样打过我们,何况那时愁吃愁穿,还要抢工分。我们就说孩子不听话,全是让母亲给宠坏了,不再让她领。母亲一听,就气气地说:“不领就不领。”但孩子偏又跑过去倚在她膝前,我们就又扯过来,打了几巴掌。母亲哪里忍受得了,急从我们手里抢回孩子,骂我们手脚重、良心黑,就抱了孩子,一边骂着我们,一边哄着走进了房里。

    母亲就是这样一位勤劳、善良、淳朴的长者。虽然我外出工作,但她还是时时挂念着我。一旦家里买了好吃的,定要留着让我去吃,就连杀只鸡,也非得等我回去才肯动手。难怪妻子不无妒忌地说你妈咋就对你那么好。是的,母亲给予我们的厚爱我是难于用任何言语所能描述和表达的。我因患鼻炎,时常感冒,尤其到春季,更是发病高峰。针药治之不下,终日流涕不止。母亲就处处打听偏方,让我尝试着服用。一次,母亲见我又是喷嚏,又是眼泪,说是风寒所致,竟不顾妻子阻拦,用葱、姜加红糖捣碎包好后,醮着烧酒擦遍了我浑身上下,并替我盖好被子,说:“发了汗就会好了。”结果并没因发汗而痊愈,反倒害得我全身粘乎乎的,弄得满床净是糖浆渍印。母亲见不是办法,就又托人弄些药来,叫我交换着服用。

    我生性恬淡,喜读诗书。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从小就偏爱写写画画。母亲虽不懂,但她极崇尚文化。每见丢弃的字纸,总要捡回放进字纸箩里。积得多时,就拎到河边,烧化后放在河里,说是让河水把她清清白白地带去。并时常教导我们要爱惜字纸,不能乱丢,更不能像有些人拿去当手纸用。并说只有敬惜字纸,才能作好文章。我也就依了母亲的话,从不乱丢字纸,但至今写出的文章依然低下,字也写得平平,就又心急起来,端了水在堂屋的水泥地板上练起了书法。母亲每从房里出来,见堂屋里满是字迹,自是小心地东一步西一脚的“挪”了出来,说字踩不得,踩了要背过的。

    如今,母亲已年逾古稀,日渐衰老。走过七十多年的风风雨雨,母亲的额头早已沟壑纵横,掩藏了几多苦涩和艰辛,然又都随岁月的流逝而日渐淡化和模糊,成为我心怀感激的遥忆和追念,但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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