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来发
每次去通海,总免不了要登秀山,而每一次登临,却又都有不同的感受和启悟,甚或仅因了一联一匾,便奇思叠涌,遐想联翩,痴痴地沉醉其间,幻化出一幅幅绚丽多姿的生动画卷。
素有“秀甲南滇”美誉的通海秀山,是不愧为匾山联海之称的。漫步山中,处处飘逸着浓郁的文化气息,洋溢着浪漫的诗情画意。举步仰首之间,匾额楹联俯拾皆是,或状物,或寄情,或言志,构成了这方名山秀水独特的文化景观,让人徜徉其中,留连忘返。
秀山的匾额楹联,不仅书法考究,各体皆备,而且内涵丰富,文采飞扬,有着极高的艺术价值、观赏价值和考古价值。尤为庆幸的是,山中迄今还完好地保留着杨升庵、王文治、何绍基、钱南园、阚祯兆等明清时代以来,众多文人雅士的珍贵墨宝,是一笔丰厚的不可多得的历史文化遗产。
秀山自西汉武帝元鼎元年(公元前116 年) 町王毋波创建古刹以来,至今已有2000 多年历史。在历史的长河中,虽几经风雨,但秀气长存,依然独秀于诸峰,挺拔于县城之后。尤其是几经修复以来,秀山更是秀色可餐,一派生机,以其独特魅力吸引着万千游客。
“天上何曾有山水;人间岂不是神仙。”
的确,登临秀山,山环水抱,青烟袅袅,古刹参错,积翠凝香。漫游其间,恍若置身世外,移步仙境,更何况天上山水何曾有,岂如纵身秀山游。
秀山坐落于通海县城南隅,登高而望,杞麓湖水碧波荡漾,通海县城屋舍俨然,山中曲径通幽,柏木荫翳,好鸟相鸣,落英缤纷,难怪昆明的张柽寿刚题“凭栏远眺,湖光山色收眼底;枕石栖息,秋月春花入梦中。”成都的杨千成便又撰书:
“ 山岚喜霁, 攘往熙来, 徐行曲径通幽处;雀鸟呼晴, 登山临水,伫听园柳变鸣禽。”
清代著名诗人、一代书家何绍基对秀山也情有独钟,多有题咏,如题于挹秀亭联:
同人有怀咸集此;
一日无事常欣然。
官至四川学政的何老大人公务缠身,难得一日无事,自然要欣然雅聚。既寄情山水之间,就必有绝妙好辞。试看他题写三才亭对联:
看鹤松阴赏高洁;
疏泉石罅得清甘。
字里行间,一派清爽。松、鹤、泉、石,本是山中常见之物,但在何老大人笔下,却变成了人们的一种追求和寄托。
秀山虽无高峰险壑,也不具巍峨雄姿,但她如深闺少女,
秀气中含,婷婷玉立,自是别有韵味,醉倒着古住今来的无数骚人。
明代著名学者杨升庵被谪云南,虽前途未卜,抑郁满怀,
但他也忘不了这方灵山秀水,写下了《自通海之澄江赠缪碌溪》诗:
海鳌江蟹四时供,水蓼山花月月红。
自是人生不行乐,莼鲈何必羡江东。
在近代中国书法史上占有一席之地,能尽古今之变而自成一体的清代乾隆进士、江苏丹徒的王文治,在任云南临安知府期间,更是与秀山结下了不解之缘,题书了几多佳联妙对:
一豫一游,随处皆洞天福地;
半丘半壑,拈来即烟景文章。
在海月楼,王文治醉眠石阁,一任松风过耳,云卷云舒,
醒后欣然有怀,挥毫题书:
醉眠石阁听风树;
步入松云扫涧花。
在清凉台,自号“石禅老人”的清代著名白族诗人和书法家,云南剑川人赵藩也留有对联墨宝:
别去十年,曾经大地山河重新整顿;
归来万里,只觉双湖云树依旧葱茏。
秀山楹联,可谓博大精深,三教齐全,既有洋洋洒洒的百字长联,也有飘飘逸逸的回文联、叠字联等。如清凉台联,虽多达百字,但写来全无阻碍,一气呵成:
通海可通,凿江川,导晋宁,达滇省,兼与各处通。重岩峻岭中,商货往来,帆樯上下,洵快事哉。奢愿要须偿,吾将借祖龙鞭,施巨灵臂;
秀山本秀,建古刹,筑凉台,辟公园,独有全城秀。曲槛回栏外,水天一色,烟火万家,真画境也。会心原不远,君试读岳阳记,披豳风图。
在对联这个大家族中,其实许多联语还是以精短占多数的,秀山楹联也不例外,但字少如“纤尘不染;秀色可餐”的八字联应是目前秀山楹联中最短的楹联。因其小巧精妙,易于记诵,故也别出心裁,叫人怜爱。
秀山楹联之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有悬挂于涌金寺的那副堪称妙对的奇联。此联为鉴衡张惟权之遗稿,后由张恩浩、张恩渤敬悬,并书如下:
秀山轻雨青山秀;
香柏鼓风古柏香。
这幅对联初看似觉直白,但把玩良久,竟又是那样的令人喜爱和叹服。且不说联语于平和、单纯之中营造了一种自然之美,从视觉、听觉、嗅觉上给人以愉悦和享受,单就那可以正念倒读,回环反复,但音韵不变,趣味盎然的巧妙构思就足以令人为之倾倒了。
此外,由今湖南书家杨向阳题书的叠字联“秀秀灵灵远远近近青青翠翠;山山水水层层叠叠莽莽苍苍。”不只于首尾联句之端,嵌入于“秀山”之名,而且状写山川之形,道出了秀山之美,在众多的秀山楹联中更是别开生面,独树一帜。
在普光寺,普深和尚慈悲为怀,每于经禅之暇,也不忘撰联劝世:
佛法只在现前,是谁一拳打破;
虚空无非真性,信你凭手拈来。
阿弥陀佛,和尚家语确非尘世俗人所能道也,但不知普深和尚的禅语可曾让芸芸众生翻然醒悟。
始建于明代宣德三年(1428 年)的三元宫“福应万灵,纲维三界”,因正殿原有天、地、水三宫塑像,故称“三元宫”。
据清康熙《通海县志》载:“宫内有茶花一株,月夜姿妍,花瓣落地,仰而不俯,称‘宝花玩月’。弘治初年贡入御苑,其花不开,仍发回本观,花复开,后被土酋所伐。”入得宫来,好山入座,佳树当轩,难怪联语之间,也多礼赞之情,我们不妨择其一二,细加品赏。
其 一
天之高,地之厚,水之深,三品圣人唯太极;
神可赐,罪可赦,危可解,万方黎庶荷神庥。
其 二
天统元气,地统元形,水统元精,合三元而有象;
上则福国,下则福民,中则福物,降万福以无疆。
谈论秀山楹联,自然少不了要提到阚祯兆和许弘勋。别号大渔的阚祯兆乃通海县人,清康熙二年(1668 年)取癸卯乡试经魁。阚氏不仅学识渊博,而且极善书法,为清代云南有名的四大书法家之一,与时任通海县令的康熙探花(后升任云南按察使)、江苏东海人许弘勋有文墨往来。云南巡抚王继文久仰阚祯兆大名,意聘其为幕僚,但阚祯兆几经风雨,早已淡泊名利,不愿前往。王继文无奈之际,只好请许弘勋出来帮忙。
许弘勋来到阚祯兆隐居之地,只见柴门紧闭,阚公早已飘然而去。许弘勋怅然若失之际,忽见门扉之侧,贴有一行草书对联:
既有诸公辅社稷;
何妨一老卧林丘。
许弘勋深知要请出隐居山林的阚祯兆实非易事,返回城后,他别有用心地饱醮浓墨,大书一联,托人转呈阚祯兆:
地以文章争气势;
天于樵牧混英雄。
阚祯兆一看,联语既表达了许弘勋对他的敬重钦佩之情,但同时也隐含了劝其重出山林之意。但阚祯兆不为所动。出于礼仪,阚祯兆只好又作书回赠:
豪气不随沧海变;
野心今被白云留。
如此三番五次,阚祯兆依旧不肯出山,但许弘勋却胸有成竹,于笔墨之道,用真诚之心,唤起阚氏重出山林之意:
戏彩埋轮,在老夫则吾岂敢;
浣花坦腹,唯斯人其谁与归。
许弘勋撰书此联,真是用心良苦。在20 余字的对联中,他巧妙地连用四典,把阚祯兆与历史上的杜甫、苏东坡等人相比,对阚祯兆推崇备至。阚祯兆终被许氏所动,后经再三礼聘筵请,他才走出了山门,应允作了巡抚大人王继文的幕友。故凡滇中所署王继文撰书的碑刻、文章、书法无不出于阚氏之手。
如今,我们登临秀山,仍可见到阚祯兆和许弘勋手书的诸多楹联匾额。如登瀛桥的“鹤舞千年树;虹飞百尺桥。”海月楼的“芳樽竹院紫;春草雁池青。”清凉台的“几经拨云寻路,倚树听泉,喜茫茫才到此清凉境界;一任鱼跃鸢飞,天空海阔,活泼泼都收上画图楼台。”以及“松翠时相引;梨红不肯凋”等均为阚公真迹。阚祯兆书法造诣极高,达到了炉火纯青,人书俱老的境界。和阚祯兆同时代的著名文学批评家金圣叹对阚氏极为赏识,把其与唐朝书圣怀素相提并论,赞誉其草书“龙蛇笔落惊风雨,不异当年草圣奇。”
许弘勋虽为官宦中人,但亦工诗书。从涌金寺悬挂的“白日寒泉丝管静;青霄野竹寺门低”,“湖空山气静;阁迥树光寒”,退思轩的“地以文章争气势;天于樵牧混英雄”等楹联匾额中,我们是不难看出这位按察使大人的深厚功底的。
冠冕南洲的通海秀山,其丰厚的历史文化应归功于历代文人骚客的不断积累和发展,以至于山中凡有建筑之处,无一亭无对联,无一楼无匾额,构成了亭榭楼阁之间,联匾相衬之美。尤其是那一块块长短各异,色泽不一,闪耀着鎏金大字的匾额,更是构成秀山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并以其独特的表现方式,把你带到另一个更为迷人的世界。
匾额俗称匾,多为木制,位居正中,赫赫然或挂于门头,
或悬于楼中,其重要位置非楹联所能替代。我每看悬于正中的匾额和垂于两侧的楹联时,总有匾为主居中而坐,联为仆如人侍立双侧之想。
秀山的匾额也如楹联一样,实在多不胜数,诸如“腾蛟起凤”、“惠我双湖”、“凝然聚秀”、“桃源深处”、“冠冕南洲”、“江城如画”、“何可无此眼界”、“到此飘然欲飞去”等,不只文辞精妙,耐人咀嚼,而且就连“海云楼”、“寄亭”、“红云殿”、“紫微廊”、“还鹤楼”、“退思轩”、“清凉台”、“挹秀亭”等题写楼台亭榭的匾额,也无不构思奇巧,诗意盎然,流露出古往今来无数骚人墨客对秀山这方胜地的赞美、留念和追慕之情。置身山间,五彩纷呈的匾额随处可见,题字也诸体咸备,或楷或行或草,尽情地张扬着书家个性,迸发出历代文人内心世界的思想火花。
秀山之美,美在一树一藤、一花一草、一亭一榭,美在山中秀色、百里湖光,更美在匾山联海的秀山文化所蕴含的独特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