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三山

贾来发

一

江川乃滇国故地，向为迤南要道。其境之东部，有一南北纵横之山脉，人称磨豆山。其山脉起源澄江，沿抚仙湖东岸绵亘而下，至小凹、雷打石进入江川县境。其间从三棱子山至马鞍山长约10 余公里，海拔均高于2400 米，山势险峻巍峨。再往南，渐低缓，绵延南行进入通海县，不料被曲江所阻，山脉便戛然而止。

磨豆山山势险峻，群峰逶迤，横截面宽达10 余公里。江川与华宁两县的分界大致沿山脊线划分，以西为江川县，以东为华宁县。山势东缓西险，其最高峰磨豆山位于华宁县境内，海拔2663 米，高耸云天，自是不凡。磨豆山蜿蜒起伏，层峦叠嶂，连贯澄江、华宁、江川和通海，横跨四县，气势逼人。磨豆山虽系一整体山脉，但脉络颇多，派生出的枝干叶脉有着一大堆形形色色的不同称谓。

二

   我今天要走的三山，即是磨豆山脉中段的三座石山——老黑山、金钟山、红石崖。其实这几座山，并非三座截然分开的石山，而只是磨豆山山脉起伏中的几个相互牵联的峰峦。

    那日我独独行来，从抚仙湖东岸的一条山径取道北上，约里许，便走入了一条羊肠小道。小道横系于山腰，如一飘舞之绸带。步行其间，上耸险峰，下临深箐，箐底涧水奔流，哗哗作响。待穿过山道，爬上石路丛中，便隐约可见青烟袅袅之间露出几幢屋舍楼房。万树绿荫之中，望之秀色可餐之处，即是岔母得村。我急急穿村而过，身后犹闻犬吠之声。出了村，再转向东上，老黑山便雄踞眼前，挡了去路。

    老黑山果然名不虚传，黑压压地实在有些怕人，难怪呼之为老黑山了。仰首望去，黑中透出几分狰狞和煞气。山顶乱石突兀，形状怪异，或似狮吼，或像虎踞，或如剑戟，丛岩怪石之中，常有岩鹰栖息其间，甚或一展巨翅，叼了羊羔，飞入岩穴，啄食着咩咩直叫的猎物。

从老黑山至金钟山，眼看近在咫尺，但弯来拐去，一路爬来，竟也颇费脚力。尤以金钟山一带，更是壁连峰接，齐刷刷地一展而下，北连老黑山、南接红石崖，断崖千仞，势插云霄。

沿山行，有石道，俗呼石丫口。石丫口夹于老黑山与金钟山之间。道长近千米，全是石块铺就。365 级台阶承载着匆匆行人的过往，也承载着年年岁岁的风风雨雨，苦辣酸甜。石阶盘旋于老黑山之南，由坡脚一路东上，过了丫口，即入华宁交界。石道弯弯，凿迹犹存，虽极粗糙，却也平整。曲曲折折之间，遥想先人于此荒山野岭之中，铺石筑路，供人通行，实为不易。正想之间，忽见路旁荒草丛中，立一石碑，乃为修主李起运携同助修李起学、李均、李元同立于民国三年三月十六日谷旦之功德碑。碑上记载其行善修路，幸得各村诸君捐资相助，始得功成告竣，乃将捐资人姓名勒诸石上，以垂不朽之事。

    据当地人讲，老黑山石丫口之上，原建有哨房，传为古之据守要道。及至后来，将走兵撤，但石丫口仍为官商过往之途。先前华宁、通海、建水乃至陆良、宜良、路南一带客商经营布匹、烟丝、盐巴等货物，都必经此道。据此，我惴想此长达千余米的石道必乃古之驿道，不然，谁会耗费如此巨大资力在此荒山野岭中兴修石道呢? 山中铃响马帮来，而当我伫立山巅，哪里还有马帮铃响之声，空旷的山中寂无一人，灿灿的阳光照着荒裸的山峦，大块的云朵随风移动，在广漠的山间投下一块块斑驳的光影。

三

    爬上老黑山后，我便取道南行，直奔金钟山。

    金钟山介于老黑山与红石崖之间，远远看去，气势磅礴。

其山之北的峭壁上倒悬着一砣大石，形似巨钟，看上去颤颤危危，摇摇欲坠，金钟山之名即由此来。

    相传，很早以前，山脚下有个清水塘，塘中有个大蛤蟆，

一旦大蛤蟆鸣叫，该石就会发出声响。响声如钟似磬，悠扬悦耳，几十里之外都能听到。天长日久，当地村民们视石钟为宝器，奉蛤蟆为神灵，在清水塘边建一大寺，月月烧香，岁岁朝拜，祈求雨调风顺，国泰民安。后来，有一僧人云游至此，看中此地，认为石钟、蛤蟆乃当世宝物，便率徒入住寺中，以作看守。岂料当老和尚外出之时，其徒竟陡起盗心，潜入塘中，盗走了金光闪闪的大蛤蟆。及至老和尚云游归来，不见了徒儿，心知不祥，急巡视水塘，方知蛤蟆被盗。丢失了蛤蟆，石钟自然也就哑了声，再不会发出悦耳之音。老和尚不由怒火中烧，深责自己教徒不严，才生出这等耻于见人之事。思前想后，老和尚羞愧难挡，自知罪孽深重，就爬到紧连石钟山的红石崖上，用一麻绳，一头拴于山顶巨石，一头系于腰间，从高高的崖顶纵身跳下，吊死壁上，以求众生超度其不安灵魂。

    关于石金钟的传说，如今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记忆，散入了无边暮霭，只有弃置的金钟依然倒悬于高高的褐色的苍岩之上，一任花落花开，月缺月圆。

四

从金钟山至红石崖，我是沿了金钟山下的一条小路上去的。

红石崖坐东朝西，上伸下缩，崖面呈暗红色，高、宽均达数十丈。更为奇者，如日过中天，阳光斜照，整堵崖壁则一派金黄，远远看去，蔚为壮观，实乃山中一大奇景。

    红石崖壁如刀削，险峻难攀，其顶之边缘，悬一巨石，状如僧帽。崖壁之间，凸一石砣，活似一垂吊之人，想必是那吊死的老和尚的见证了。

    从山顶探身崖下，只见枝柯交错，林荫蔽日，隐隐之中，

犹闻溪水淙淙，山鸟相鸣，红石岩村坐落其间，自是村人造化。

    伫立崖顶，纵目远眺，万千峰峦尽展眼前。群山万壑之间，抚仙、星云、杞麓三湖隐于其中，露出盈盈芳姿，如美人从山后探出半个俏脸。时已日渐西斜，清寂的山中飘浮着淡淡的岚气，偶而从灌木丛中传出的一两声鸟啼，也如风拂弦，一掠而过。

五

下得山来，已是红石岩村生火做饭之时。

寨中少有人喧，屋顶炊烟袅袅。村中街道或是门旁，时见狗儿打盹，鸡儿晒翅。蜜蜂从门侧的蜂洞里飞进飞出，蝴蝶则扇动着小小的羽翅在门前果树的枝叶间上下飞舞。村口有人吆喝着牛羊，树下憩息着拄杖的老奶。山村一派祥和、悠闲和宁静。

我迷途问道，村人自是热情地细加指点，末了还一再挽留。其淳朴、热情、厚道、好客自是身居闹市的我们久已疏远甚或缺失，但不时又忆起的一份温馨和守望，不意今日于此荒村野寨，还可遥见旧日古风。

我是有些喟叹的了。

我想，我的那份对于生命深处的追忆和怀念，或许在此深山之中还可寻找到些许美丽的痕迹。

    如此说来，我是不虚此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