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岁除夕夜,岁岁年年皆不同。1981年我在军校里度过的那个除夕夜,非同寻常,至今回想起来,还是余味缭绕。
临近春节了,中原腹地依旧寒气袭人,然而大街上却是人来车往,人们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喜气洋洋,匆匆忙忙,脚步里仿佛裹挟着温暖的春意。
这时,学院下发的一个通知,让我们蠢蠢欲动的心感到了冰凉。新学员不放寒假了,全体在学校过年,战备值班。
年三十那天,早上没有出操,过年的待遇就是可以多睡一会。可我还是一早就醒了,呆在暖暖的被窝里,可怕的寂寞就来了,睡又睡不着,起又不愿起,便开始了无休止的想,想亲人,想朋友,想家乡美丽的海岸,想家里热气腾腾的年夜饭… …,然后,枕头就潮湿了。
上午,大家忙着打扫卫生,擦玻璃,拖地板,整理内务,干干净净迎新春,欢欢喜喜过大年。年味,通常是爆竹声声焰火璀璨,是父母眼中团圆的期盼,是跨越千里相聚的归途,是一桌家乡味的年夜饭。
而军校里的年味,就是中队宿舍大门挂上了两个大红灯笼,门口贴上了一副鲜红的对联。区队长给我布置了一个任务,办一期贺年黑板报,给学员队增添点节日的气氛。
区队的板报通常是我一人写,从大标题、插图到里面的内容。我忙乎了一上午,用红色粉笔写的美术体大标题,为了凸显立体感,还用黄色粉笔描了阴影。题图画了一个学员手持钢枪站在哨位上,背景是色彩斑斓的焰火和大红灯笼的一角,喜庆了。还没画完,就到了中午会餐时间,为了赶在下午及时拿出去,我顾不上吃饭,埋头苦干。宿舍里就剩我一个人了,寂静的只有粉笔与黑板摩擦的沙沙声,佳节欢庆时,我却形单影只,悲催了。不一会,耳边响起一串脚步声,门开了,二班的梁冠华拿着两个碗盆进来了。“快趁热吃吧,会餐就是加了几个菜,也不让喝酒,没意思。我挑了两个最好的菜给你拿过来了,嘻嘻。”他说他别的帮不上我,就帮我用尺子打打格子,一会我好写里面的内容。
端起碗盆,一缕冬日暖阳洒在心田,原来最真的情谊往往最简单。
没有饺子,就不叫过年。晚上吃过年饺子,炊事班事先和好了一个个面团,调好了一盆盆肉馅,分发到各班,饺子由各班自己包,然后拿到伙房去下。学员们来自天南海北,很多南方的同学过年家里不吃饺子,更不会包饺子。我们班还好,南北比例是4比6,很有优势,我想,我们一定能抢上头锅下,中队一共十二个班,要是赶不上头几锅,后面的饺子指定就煮成面皮了。
我在家时经常帮母亲做家务,包饺子,擀饺子皮都不在话下,可是没想到几个北方的同学皮子都擀不了,就只有我和陕西的梁军生、河南的李云祥三人又要擀皮又要包,还要不停地给南方同学做示范,累的我们满头大汗。大家七手八脚,包的兴致勃勃,热闹非凡,有的捏的像树叶,纤细婀娜;有的包成大肚弥勒,憨态可掬;还有的捏来捏去,面皮还捏不到一起去。后来终于把面团和饺子馅都合二为一了,我们赶紧端着跑到伙房,已经排到第五锅了,待到炊事员把饺子下好,黏黏糊糊,早分不清是树叶还是弥勒了。
端着两大盆水饺,回到宿舍,每人打到碗里,默默地吃着,不管饺子的模样如何,是自己包的,吃着也别有风味。这时我发现,黑龙江大庆的张金树,嘴上咀嚼着饺子,眼里却闪着泪花。一会,他放下筷子,就跑出去了。
我给班长使了个眼色,我们一起出了宿舍。天黑黢黢的,远处的爆竹声此起彼伏,时而把夜空照的很亮。我们先到了操场,空无一人,班长又拉着我来到炮场。在一排排穿着炮衣的高炮中间,我们看到了张金树的影子,他正趴在炮架上,嚎啕大哭!
“妈呀,妈… …”他哭的很专注,没发现我们俩站在他身后。那时我年轻气傲,跟他没有丝毫共情,只觉得挺好笑。许久,他哭够了,回头看到我们,若无其事地说:没啥,就是想起俺妈包的酸菜饺子了,贼好吃!
那时没有春晚,包含中国人最深厚情愫的除夕夜,我们在军校里,把年夜饭吃出了特有的军味。许多年后,那些酸甜苦辣,竟然都变成了亲切而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