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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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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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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蒙太奇

太阳像着了火,炙烤着大地,七月的中原,闷热难耐。白天走在室外,脑袋烤的昏昏的,身上像蒸了桑拿。晚上把宿舍的大门大开,索性把床板铺在地上睡,还是热的睡不着。

这是1985年,我从郑州高射炮校毕业后,留校任教的第二年。学员们都放暑假了,我要赶着备下学期的课,没有回青岛。校园里空荡荡的,晚上在机关食堂就餐的除了工勤战士,就是单身汉。

有个穿着四个兜军装的瘦高个,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在食堂吃饭时,经常换几张桌子,而且,喜欢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在那儿默默地吃。他面色红润,模样质朴,三十多岁的样子。有一次,我打了饭,从他的桌边走过,瞥见他碗里的菜都是青菜萝卜,食堂里最便宜的菜,我对他的过分节俭感到好奇。干部科史干事告诉我说,他是教保科刘参谋,家是安阳农村的,媳妇在老家县城工作,两地分居,他刚调正连,还不够随军条件。

晚饭后,我们走出食堂,虽说是傍晚,天上还是没有一丝凉风,热浪滚滚。我与史干事一起散步,机关食堂在北院家属区,院子里的孩子们吃过晚饭,有的在树荫下乘凉,嬉笑打闹;有的和大人一起休闲地在操场溜圈;还有一帮中学生模样的孩子在球场打篮球,不顾浑身湿透,乐此不疲,半大小子的精力真旺盛啊。

走到校门口,我看见一架地排车停在路边,车上堆了半车红陶花盆,一个少年在那叫卖着。这个少年红扑扑的脸庞,眉清目秀,长的很英俊。他穿着一件褪色的已磨出毛边的红背心,露出黝黑结实的臂膀,沁着汗水,油光发亮,浑身透着泥土的芬芳。下身是粗布深蓝色裤子,脚上穿的是手工土布鞋。这个淳朴的乡村孩子,与繁华的都市显得格格不入。

带着泥土气息的少年,让我动了阴恻之心。我准备买他几个花盆,正好宿舍的那盆绿萝要换盆了。我喜欢把宿舍收拾的文艺一点,让苦逼的单身日子多一丝浪漫,于是就上去问了问,才一角五分钱一个,真便宜。在我挑着花盆的时候,史干事与那个少年攀谈起来。少年说他今年十七岁,是从一百多里地外的汲县来的,前天起了个大早,拉着满满一大车花盆走了一天来到郑州,今天卖完了,明天一早就回去。用三天功夫走这么一趟,可以挣到二十多块钱哩。他的车把下面挂了一个布袋,里面是从家里带的馍和咸菜,白天卖完花盆,晚上就在马路边铺个席子过夜。

“不读书了吗?”我问。他说他只上过五年学,十四、五岁就下地劳动了,父母身体不好,家里承包了七亩地,他们弟兄三个,劳力过剩,他哥哥外出打工了,他年龄小,就专门把村里窑上烧的花盆拿出来卖。挣到的钱补贴家用,妈妈很心痛他,每次都把零头给他,他全部存到一个小罐里。“现在,小罐都已经快满了!”他很甜美地笑了,样子十分天真可爱。

他这个十七岁的乡下孩子,一个人在外闯荡,饥一顿,饱一顿,睡马路,躺街头,对他来说,一分钱都会视若珍宝的。史干事说:甭多愁善感,你看他虽然没读多少书,但是聪明善良,这么小就在社会历练,将来没准会有大出息哩!

几天后,中午我去食堂吃饭,一进食堂,就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大家死气沉沉的,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喧哗,每个人都在低头吃自己的饭,而且,个个都很大方,好像日子不过了一样,打的全是食堂最贵的硬菜、荤菜。等我到了打菜窗口,只剩下白菜炖豆腐了。

我很纳闷,打了饭坐在史干事身边。史干事脸色阴沉,带着哭腔说:“刘参谋死了?”“啊!哪个刘参谋?”“就是教保科那个…”。

原来,刘参谋的老岳丈在县城给他买了辆自行车,托运到郑州。今天上午,刘参谋喜气洋洋地去货运站取了自行车,在骑车回来的路上竟然发生了车祸,与一辆大货车撞倒一起了。

从食堂出来,大家悄声嘀咕,这个哀声说:人啊,就是那么回事,像灯草一样,说灭就灭了。那个叹气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没酒喝白水,节俭有啥用。

当晚,食堂没几个人来吃饭了,都三五成群地出去喝酒聚餐,潇洒奢侈去了。有些人眼不眨地把平常舍不得买的衣服、食品都买回来了。我也买了上次在碧沙岗百货商店看好的,但是嫌贵的一双皮鞋,花了二十多块钱呐!

可是几天后,日子又归于平淡,一切如同以往,人们又都回到了各自的生活轨道。我每次穿上那双皮鞋,都有些心疼。

 周末,阴天了,太阳躲到了云层的后面,不那么晒了,但还是闷热。

上午,我到办公室备课,刚看了一会书,小杨来了。“我受不了了,太孤独寂寞压抑无聊了!”他把手里拿的一本书摔在桌上,火一样灼热的眼睛里,闪着孤苦无奈的光。

小杨是军校从地方大学选调的教员,西北大学毕业的,刚来还不到一个月,性格直率,张扬自我,对部队的环境还不适应,经常抱怨军队管的太严了,外出还要请假,假期想探家回去,还要层层审批,单身的日子更是感到压抑无聊。

“你咋来了?没出去转转?”我说。

“上哪转?家也回不去,转也没地方转,呆在宿舍,郁闷死了!”他说。也是,还不如到办公室干点革命事业。

不一会,窗玻璃上响起噼噼叭叭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立刻忘乎所以地大喊:“哈,下雨了!下雨了!”。还没等我走到窗前,他早已没影了。

窗外,大雨瓢泼。只见他跑到了楼下的操场,跑进了雨中。他张开双臂,昂起头颅,欢快地蹦着,嗷嗷地叫着。那个兴奋劲儿好像在激情中达到了极致。

然后,他孤独地仰天躺在空荡荡的操场上,伸展开散发着年轻活力的躯体,享受着大自然的赐予,一任大雨的瓢泼,洗涤。仿佛他的激流一样澎湃的血液,翻滚着的骚动不安的心,在这泼洒的大雨中,得到了痛快淋漓的宣泄。

楼上打开的窗子,伸出了不少脑袋,继而发出了惊叫和嬉笑。

直到雨停了,他才上来。我拿了一条毛巾递过去,他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说:太痛快了!跟跑马似的。

我捧腹大笑:哈哈哈,你个傻冒!

中原,那个燥热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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