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

每天走路上班，为了抄近路，要经过一片因为商品开发拆迁而荒弃的空地，最初，小路边时不时绽放着的清新可爱的黄色小野花时常令我欣喜和感动。一天一天走过，随着时间的流逝，视觉和审美也一天天疲劳。一日走过，突然发现那片无人打理的空地居然成了牵牛花的乐园：一朵朵、一丛丛、一簇簇，蓝色、粉色、紫色、紫红色的花朵在晨曦中欢欣鼓舞地盛开，犹如一幅美丽的图画。

依稀记得在日本名著《源氏物语》里这种开放在清晨里的花名为“朝颜”，即为“早晨的颜色”的意思。不知道是指早晨的云霞像牵牛花般艳丽，还是指牵牛花如早晨的云霞一样绚烂！早晨是什么颜色？我从来没有细想过，现在闭上眼睛想一想：用一种花来定义抽象的时间，把早晨定格在形状和色彩里，真是美艳无语。于是惊叹日本人的想象力，同时又觉得一个冷血残忍的民族会以如此绽放的情愫描述一种花的韵味，有些不可思议！

原来所谓的朝颜，就是大家所熟悉的牵牛花。这一种植物的花酷似喇叭状，因此也叫喇叭花。清晨花开，至午花谢，不荣秋不荣夏，不荣黄昏与午后。有诗云“人的生命最无常，宛如牵牛花上的露珠。”其实，不只牵牛花上的露珠刹那生灭，连牵牛花的生命也是短暂的。

后来查资料才了解到牵牛花清晨开花，花开殊盛，朝日而蔫，性寒，味苦，有逐水消积功能，对水肿腹胀、脚气等病症有特别的疗效，不但可供观赏，而且还可入药。它还有个俗名叫“勤娘子”，是一种很勤劳的花，每当公鸡刚啼过头遍，天空刚刚漏出鱼肚白，牵牛花萦绕着篱架的枝头，开放出一朵又一朵喇叭似的花来，意思是催促农民牵牛犁地。于是，想象一下：农耕时代，晨曦中人们牵着牛，挑着担一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一边欣赏着点缀于绿叶丛中的鲜花，该是别有一番情趣吧！

记忆中，小时候，年轻的母亲带着只有四、五岁的我到离家很远的地里劳动，我就趴在田间地头，看着一簇一簇白的、紫的、粉色、紫红的喇叭花或者借靠着树的枝桠或者顺沿着沟坎地头一朵朵灿烂地绽放。这热情奔放地开放的喇叭花像通电一样触动了许多小孩采摘它的欲望。是呀，如此娇柔艳丽的花朵，总会让人忍不住摘下来放到鼻子下面闻闻花香。但是，这时，大人们总会警告小孩：这种花叫打破碗花，不许去摘，摘下来撕破了花瓣，吃饭的时候会打破饭碗。小时候的我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总是心存敬畏，不敢去摘，只是痴痴地看着美丽的花儿发呆。

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母亲又给我生了一个小妹妹，包在小包袱里，小腿小手小胳膊，小鼻子小嘴大眼睛，就像一个漂亮的花骨朵——我给她取名叫朵朵。每天我都要痴痴地看着襁褓中的小妹妹，摸摸她的小手小脚，看她的圆圆的黑汪汪的大眼睛，红红的小嘴笑起来真好看！只可惜，好景不长，在那生活艰难困苦的年代，卫生条件、医疗条件都很差，我那可爱的小妹妹在月子里就得了疾病，脐带病菌感染，不治而逝。就像朝颜只开放了一瞬间，留下深深的爱恋与伤痛。

在所有花草当中牵牛花似乎是最不受关注和赞美的，因为纤细，它不像莲花那样亭亭玉立；因为美艳，它不像兰花那样幽香飘逸；因为柔弱，它更不像梅花那样冷艳傲气。它不得不攀附残垣断壁，亦不能不依附枯枝残茎，借助一切可以生存的外力生长，收集黑夜的色彩绽放短暂的美丽，人世间美丽之物总招惹忌妒，牵牛花常常被世人误解为趋炎附势、攀强附贵的花。其实牵牛花在中国有些地方也有叫“朝颜花”的，因为它晨开幕谢，花瓣简单，民间的装饰图案取材于喇叭花的也不少，说明中国老百姓对它的喜爱。

牵牛花清晨开，迎着晨曦，花朵幽蓝的令人触目伤怀。待上午阳光炽热，花色逐渐转红，花瓣憔悴而拢，翌日清晨又抖擞而开，如此循环往复，花期虽短暂而又弥久，朝颜看似柔弱，生命力却旺盛。在墙角，在石缝，在蔷薇花间，野草丛中总是会有牵牛藤隐密而生。不经意间，便开出了一朵朵的喇叭花，在晨风中招摇，令人想起汪峰的歌，在起初的低迷蛰伏徘徊后，终于蓄积了雄浑的力量，冲天而起——“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就像穿行在无边的旷野，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朝颜，谁言朝颜柔弱薄命啊？实乃坚韧顽强。

在我看来，朝颜与晨风共摇曳，在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将自己的美丽绽放。一朝播种，便年年发，年年开，且不论贫瘠，不择土壤，生命力顽强，哪有薄命之相，实乃坚韧之范，外柔而内刚也。

想来，人生亦是短暂如花吧！无论晨暮，无论花期，只要开得灿烂，活得精彩，便是不枉此生了。人生如草木，兴盛衰落，使命一完成，顷刻云散，懂了，方才明白：走过花之流年，人生如花盛开时，便臻于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