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信是部队一道靓丽的风景,是维系千里之外的一段亲情。
这是三十年前的一个故事。那时候,我刚刚当兵,当时的条件哪敢跟现在相比,跟亲朋好友通讯联系这样方便,闲着没事打个电话聊聊天,遇事用手机发个短信,什么事就解决了。我当兵那阵子,部队里没有外线电话,更没有手机,遇到急事的时候,就到邮电局发封电报,不过,遇到急事的几率都很低。平时,想和父母、妻子、未婚妻、其他亲朋好友交流交流,沟通沟通,只有通过书信这种方式来表达,鸿雁传情也好,述说感念也罢,所以家信就成了我们每个当兵人盼望得到和寄托思念的唯一方式,虽然书信有时要在路上走七、八天,有时甚至十天半月,但那是跨越几千里传递的是父子情、母子情、夫妻情、情侣情、亲友情,怪不得古人都说:“家书抵万金”呢。
三个月的新兵连生活很快就过去了。“新兵信多,老兵病多”这似乎成了部队一句名言,刚下到老连队,我们这些个新兵就急着给父母、未婚妻、同学、亲朋好友写信,述说三个月的新兵连生活,刚下老连队的感受,询问家里情况怎样?和我分配到同一连队的一个河北兵王成森,别人都叫他“王大呼隆”,因他刚下老连队就自来熟,不管见了新兵老兵都胡吹乱聊一气,给老兵的印象是:这个新兵话真多,比老兵还老兵,还真敢说,能显摆,不知道实际有没有真本事;给我们这三十几名新兵的印象是:都是新兵,他怎么这么健谈?日后不可小觑。
下老连队一晃十几天过去了,我们这些新兵陆陆续续地收到了家里来信,这个时候,我就觉得王成森脾气有点怪,他平时也不写信,看到别人来信了,就躲到连队的菜园里抽闷烟,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刚下连队时的那股神气劲没了,不过,我突然发现这段时间他对我特别好,有事没事的经常找我拉呱,套近乎,这当儿我就顺便问他:“最近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见他已涨红了脸,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心事:“想家是有一点儿,但主要的还不是想家的事,我愁自己不会写信。”我听了心里一愣怔,眼前的战友是一位很帅气、精神的小伙啊,而且平时夸夸其谈,打死我也不相信,这么聪明的小伙怎能不会写信呢?连信都不会写的人又是怎么当上兵的呢?经过深入的谈话证明,果真如此。
这次谈话我俩谈了很长时间,一向口若悬河的他却嗫嚅地说道:“你看......咱俩是同年入伍的战......战友,对我也比......比较了解,咱俩也合......合得来,你就帮我写......写几封信吧,说说......这里的情况,问问......家里怎么样?”看他那十分难堪的表情,我凭借高中毕业的底子和写新闻报道的特长,当即答应了他“行,这事儿你不早说,看看今晚上有没有安排连点名什么的,如果没有别的安排,今晚就写,明天就寄出去。”我终于明白了他最近为什么对我套近乎,当我答应帮他写信时,他那种表达感激的动作、表情,简直让我受不了。这次谈话后,我就立马帮他写信,给父母的、未婚妻的、亲朋好友的,写了一大摞,第二天盖上红色“三角章”就发出去了。
信,发走了。过了没几天,王成森就天天盼着来信,我看他着急的样子,就劝他耐心等待“信发出去需七天时间,收到回信又需要七天时间,着急也没用”他喃喃自语道“这信怎么走得这么慢?”还是经常地往连部通信员那里跑。
王成森终于收到来信了。这天,他估计信也该到了,就到连部通信员那里去看,一看通信员不在,就知道到团部取信去了,不一会儿,就见通信员背着大背包,从团部急急地往回赶,看通信员的样子也更加亲切,大老远就打招呼,待通信员放下背包,打开一看:报纸、信件一大堆,这王成森虽不会写信,但自己的名字还认得,他认准了写着“王成森”字样的两封信,真是一蹦三个高地向我跑来,让我帮着念念,我犹豫了片刻,因为信的内容是个人隐私,很少有让别人帮着读信的,我看到别的战友来了信,都躲到一边儿去仔细地看,特别是未婚妻来了信,那更是躲得远远地,一边读着,一边回味着,而且看了一遍又一遍,王成森则体验不到个中乐趣,他的意思我明白,是在恳求着我帮他读信,我也觉得挺难为情,但念及他识不了多少字,也就为他代劳了。他打开了信,一封是他父母写的,上面就是歪歪扭扭的几行字,内容不外是:家里一切都好,不要挂心,在部队要好好干,等等。一封信是他未婚妻来的,折叠的信样都新颖别致,打开信一看,我惊愕了起来,一手娟秀的钢笔字恰到好处地躺在红格字信笺上,我并不急于读信,王成森问我,你怎么不读,我说不急,顿了顿,我便问王成森,你对象什么文化程度?他回答说:高中。我问干什么工作?他说是当民办教师。这时,我就感觉这个反差太大啦,有点难以接受,接着又问他,当兵之前,你对象不知道你不会写信,王成森就如实说了,他俩当兵前经人介绍刚认识,相互都不太了解,说到了部队加强通信联系,加深了解,他对象问他什么毕业时,他红着脸说是初中毕业。这下我就明白了,接着便读起信来,读着读着,我就感觉不对,他未婚妻在信中质问他是不是把她给忘了,为什么三、四个月才给她写信,这样相处下去也不是个事,假若我不配,我也不高攀,你可以找个比我更好的,咱俩还是分手吧。读着这样的信,我就感到很尴尬,再一看王成森,他更是惊慌失措,他心仪的未婚妻提出分手,王成森心里只有一线希望,那就是求之于我,帮他继续写信,一直瞒下去,不让他未婚妻知道他不会写信,我就劝他说,纸里包不住火,你不能瞒她一辈子,不如趁早分手,也别耽误了人家。这时的王成森胆量大了起来,他就说,你帮我继续写着信保持联系,等我在部队混好了,也就对得住她了。
我一直以为王成森在说大话,用书信这种神圣的方式在欺骗着他漂亮的、有文化的未婚妻。在他的再三恳求下,我继续发挥“笔杆子”的作用,帮王成森写信。王成森来了信,他高兴了,我可犯愁了,这信可怎么写啊!
不觉到了第二年,部队接到上级命令,赴云南前线执行对越自卫反击战任务,我和王成森都写了请战书,到云南前线去了,这时我一直帮王成森写着信,为不让他未婚妻知道到了前线,就把信封里套着从内地往外发的信封,让住在内地营房的战友盖上内地的邮戳发出去,只不过信走的时间长了点,其它做得都天衣无缝。
在云南前线整整半年时间里,王成森表现的异常突出,跟原来换了个人似的,我便想,他是不是像以前说的那样,真想在部队“混”出个样来?到了部队换防前,当时的成都军区表彰了一批在前线作战的优秀士兵,我和王成森都荣立了三等战功。
王成森高兴得几乎一夜没睡好觉,第二天就追着我给他未婚妻写信,我说,怎么写?他说,报喜呗。我就说,你又没跟你对象说到了前线,她会想,怎么能立三等战功?这回可就真露馅了,她就知道你在欺骗她,这样以来,别把以前瞒着她的事都抖搂出来,就不好收拾了。王成森放心大胆地说,没事,这是好事吗,她听了一定很高兴,何况听说我们那里给荣立三等战功的安排正式工作,听了他的话,我一直替别人写信惴惴不安的心也放下了,我就对王成森说,写,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写?我按着王成森需要表达的意思,又超常发挥,给他未婚妻洋洋洒洒写了五页纸,写完了,王成森看也没看(看也看不懂),就这样发出去了。
半个月后,王成森几乎按照自己预计的时间收到了未婚妻来信,信封鼓鼓囊囊的,一看也是加了页码,打开信一看,竟写了六页信笺纸,信里一口一个“亲爱的”叫着,写得特别暧昧,我也不好意思全读出来,有些过于暧昧的词就跳过去了,信的末尾是:爱你的萍妹。王成森听着信,心里美滋滋的,抿着嘴笑。
当年十月,王成森以家里催着结婚为由要求复员,实际战友们都心知肚明,那是冲着三等战功安排工作回去的,部队首长很痛快地答应了,临行前,我为他送别,他依依不舍,感激地流着泪说:“不是你给我写信,我的未婚妻早吹了,我这一辈子还不知道怎么样了?,谢谢你给了我一切!”我就说“要谢!你就谢家信这种表达方式吧”从此,我也感到如释重负,好像一项长期的工程竣工了。
后来,听说王成森按照当地政策规定,顺利地安排了工作,和他未婚妻萍愉快地结了婚,建立起幸福美满的家庭,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也不用为写信的事向王成森的未婚妻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