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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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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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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忘怀的盖垫

说起盖垫来,大凡上了些年岁的人都知道,它是用针和线绳将高粱杆串起来的圆圆的器物。直径几十公分到一米多不等,它分正反面,表面稍稍凸起的一面为正面,微微凹下的一面为反面。儿时常见被盖到锅、瓮、缸等器皿上,也就被称做锅盖、瓮盖、缸盖等;也常见把包好的水饺、擀好的面条、做好的馒头暂放到上面,又叫做垫。正面当垫,反面为盖,统称为:盖垫。

我的老家山东平度与莫言老家高密毗邻,且莫言常说起的“高密东北乡”与我老家的西南乡仅一河之隔。过去,莫言和我老家都种植过一片片红高粱。“高密东北乡”那一片片红高粱诱发着莫言写出了成名作《红高粱》,后一发而不可收,进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而我老家那一片片红高粱却只能让乡村百姓填饱肚子,甚或串起高粱杆来当盖垫用。

第一个想出把高粱杆串起来当盖垫用的人是智者,后面跟学着把高粱杆串起来当盖垫的人也算是聪明人。乡村庶众,并不是人人都能串盖垫的,这也算是手艺活吧,唯有那些称得上心灵手巧的人,才能把盖垫串得像模像样。明白人拿起盖垫来打眼一看,就知道串的盖垫怎么样,也能从盖垫的穿针走线上判断出串盖垫的人怎么样,串盖垫的人也都有自知之明。串得好的常有人到他家里去订做,自认为拿不到市面上的,情愿也不去张扬,也就趁农闲当儿串几个盖垫自家用着方便罢了,就不用到集市上去买了,也在自家人中赚足了面子。

父亲年轻时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不只是在生产队里当会计会拨拉算盘子打打算算,烹饪、拉锯、推刨、盘炕、垒锅灶、做水泥瓮、打扇、绑笤帚、串盖垫……还有我忘了说的,几乎样样都会,尤其是串的盖垫有模有样,人见人爱,街坊邻居都说精细。在过去大集体年代里,父亲只是趁阴雨天的当儿,打扇、绑笤帚、串盖垫,等等。他串的大大小小的盖垫盖遍了家里的锅、瓮、缸、坛等,串的有剩余了,父亲也会骑上那辆心爱的国防自行车,去赶县城、七里河、北台集,卖个块儿八毛的,积攒起来当零花钱,花起来到底方便。可碍于父亲在生产队里当会计,只能偶尔为之。记得父亲串盖垫的时候,总想着给街坊邻居分几个,自家也会备用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到了过年盛水饺,平时盛面条、馒头时,全用新的,既卫生又方便,看着也耐看。

平日里,母亲包水饺、包包子、擀面条、做馒头的时候,都用小的或中型盖垫,端起来也方便。精致加工过的一样样面食,挤挤挨挨地摆放到崭新的盖垫上。有时不经意间往那一看,呵,一盖垫、一盖垫成型的面食,一如观赏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有时还有母亲精心捏弄成的漂亮的“鱼”“猪”“兔”啊什么的,这些花饽饽、枣饽饽更抢眼球,栩栩如生,十分灵动。面食上的花纹凝聚着母亲的心力,面食下面的盖垫彰显着父亲的功力。

每每过大年的时候,母亲要包上一大盖垫浑馅的水饺,因母亲不吃肉,还要包上一小盖垫素馅的水饺;这一大、一小盖垫水饺管我全家至少吃过正月初三;还要包上一大盖垫豆包,做上一大盖垫一大盖垫的大馒头,一家人吃出正月都吃不完。过去过年的时候,在乡村里有了这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盖垫,用起来可真是方便,我家里放到厨顶上、箱顶上、瓮上、缸上的盖垫比比皆是,我也就对盖垫有了深而特殊的印记。

祖母还曾用小盖垫晾晒咸菜。儿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大咸菜缸,腌这一大缸咸菜够全家人吃一年。记得祖母从咸菜缸里捞出咸菜洗净切成丝,就放到那个用粗高粱杆串的小盖垫上,拿到厢房顶上晾晒,等晒的差不多了,再冲洗一遍,加上油,放上葱花,有时还打个鸡蛋,放到锅里蒸熟,锅盖一揭,满屋喷香,晾晒后蒸出来的咸菜就是不一样,唇齿留香,现想起,仍难忘。祖母有时捞出咸菜洗净后,拿在手里就像工艺品一样,用刀横着、竖着雕刻成很漂亮的花样。见我走近眼前,便问:“孙子,怎么样?”我随口便说:“挺好看的,就那么个咸菜,还能切割出这么多花样来。”当时只看着好看,却不知祖母在搞什么名堂。待祖母在这些花样繁多的咸菜上,均匀地撒上芝麻盐,我才知道祖母的用意。儿时往往在咸菜还没晒好的时候,我就开始拿着吃,直到晒好。及至我上高中的时候,祖母知我爱吃这种芝麻盐咸菜,就切了许多咸菜、撒上芝麻盐,放到盖垫上晾晒着,每当我从学校回家拿饭的时候,祖母就会给我带上一些,我吃,同学们也吃,往往饭还有许多,咸菜就吃光了,无非往家多跑几趟,多带一些就是了,让同学们品尝、分享到了祖母的咸菜香。

盖垫至于我也有印象很深的一件事,那时少年初长成,玩心特别重,母亲让我在家做饭的时候,我仍惦记着到街上去玩的事儿,结果忘记了往锅里添水,烧着、烧着,就看到盖垫上冒烟,起初以为是快开锅了,再仔细一看:不对,开锅应该从锅的四周冒烟,这个怎么会在偏中间的位置冒烟?我揭开盖垫一看,吓坏了,我从来没遇到这样的事,盖垫已着的红红的了,再晚一步就起火苗了,我赶紧拽起盖垫就往庭院跑,迅速舀起一瓢凉水将火浇灭,盖垫是不能用了,更重要的是差一点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我想,挨训是免不了的,恐怕还要挨揍。从发生了这件事我就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等待着,心里“噗通、噗通”的,吓得我躲进了西厢屋里,藏着。天晌了,父母从生产队、大队里回家了,都看到了眼前的情况,母亲大声喊着我的乳名,我这时有点浑身发抖的感觉,低着头,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她跟前。可母亲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打我和训我,“我今天不打你,但你要把事说明白。”我只得一五一十地跟母亲说了,母亲不轻不重地说了我几句,并劝我以后千万注意,烧坏了盖垫是小事,万一着了房子事可就大了。相安无事,自此我家换了新盖垫。从此,这件事铭刻在我心上,至今难忘,永远难忘。

盖垫,那是当年庄户人家离不了的生活必需品,也是我家用的很多的“盖”和“垫”。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盖垫已渐行渐远,在乡村也很少见到了,而盖垫里承载的往事,凝聚的深情,总是让我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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