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纺花车

在我老家老屋的东墙上，一直悬挂着一个有些旧了的纺花车，大概有近百年的历史了吧。那是祖母经常用的心爱工具，用它来纺线、织布，还用它摇走生活的寂寞与孤独。这个纺花车伴随着祖母走过了多少岁月，一步步走向了幸福的生活。如今，祖母已去世几十年了，慈爱的父亲也始终舍不得扔掉它，因它几乎伴着孤独、寂寞的祖母度过了一生，纺花车浸染着斑驳岁月和一段不寻常的经历，并为我家老小付出了几多辛劳，凝聚着别样的感情，心中都留下了美好的记忆。纺花车的一圈一圈里，承载着我童年的欢乐，少年的梦想，也牵出了我一段段对往事的回忆。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家里有个纺花车，可那时懵懵懂懂，模糊不清，只觉得它好玩，如同一个大玩具似的，制作的也很精巧，木料都打磨的细腻光滑，会让人产生一种工艺品的感觉。纺花车是由一根木质的圆轴连接着，它的一端安置着一个大轮子，大轮子由一根根木条按尺寸和角度支撑着，轮子的一侧中间位置设有一个摇把，它的另一端就安置着一个木支架，支架上横装着线轱辘，给我留下的印象大体就是这样的。

纺花车在我童年的心灵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因为纺花车似乎显得很神秘，又始终不知道它的来历，也不知道它是用来干什么的，在我心中就像个谜一样，越解不开它就越觉得好奇、好玩。后来，随着我渐渐长大，就慢慢地对纺花车增多了一些了解，谜底也在一一解开。儿时听祖母讲，在她们那个年代，没有别的赚钱门路，为了养家糊口，就没日没夜地纺线，这样才能赚来部分收入。那时候有句俗语叫：“纺花车，摇钱树，天天摇，自然富。”说明了纺花车在那时的家庭中确实起了重要的作用。

我家的纺花车是祖母从娘家带来的，大多时候只是祖母使用它，祖母虽说大字不识一个，但说起纺线、织布来，却头头是道，十分在行。我那时就坐在纺花车的一旁，好奇地看着祖母纺线，曾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现在仍能回想起祖母纺线的姿势，在使用它的时候，祖母似乎显得很轻松、很惬意，她娴熟地用右手摇着纺花车轮，左手牵扯着线，左右手配合的恰到好处，有板有眼，真不亚于一个熟练的家庭作坊里的纺线工，看着这熟练程度，也就知道祖母纺了多少线，祖母摇啊摇，摇出了家用生活的足食，摇出了子孙的丰衣。心灵手巧的祖母纺纺织织，缝缝补补都不在话下，她纺出了线，又派上了用场，闲着没事的时候，她总是在琢磨着织织这个，缝缝那个，她的一手针线活常常在街坊邻里中津津乐道。据说在祖母那个年代，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大多都用纺花车纺成线，再制成布，染上颜色就成了，纺花车伴随着不知疲倦的祖母付出了辛劳，曾为我家添补了家用，可以说是我家那个年代的功臣。

纺花车伴随着我家度过了那个不寻常的年代，也伴随着祖母度过了那段孤独、寂寞的岁月。抗日战争初期，祖父母刚刚结婚，夫妻感情很好，祖父曾是平度一区区委书记，祖母就是老家红色根据地的妇救会长，夫妻在危急的战争条件下增进了感情。后来，祖父因革命工作需要，调往莱阳专署工作，因工作保密和交通原因，祖父很少和祖母见面，感情便渐渐淡化，加之当时组织上为了革命工作需要，动员夫妻离婚，在革命阵营里寻找伴侣，有利于战时需要。这时候，祖父思想动摇了，又听信了别人的谗言，就和祖母商量离婚，祖母一听有点吃惊，接着，刚毅、爽快的祖母答应，马上离婚。离了婚的祖母还很年轻，无论身材模样都很好，许多人登门劝说祖母再嫁人，但祖母为了我的父亲和叔叔不受委屈，无论谁劝说，宁肯一辈子守寡，也决不再嫁人，我了解祖母的性格，也对她的付出更肃然起敬。面对这样的遭遇，她整日里在艰难、孤独、寂寞的岁月里度过，心中的孤独、寂寞向谁倾诉？她想到了纺花车，与纺花车为伴，随着纺花车发出的“吱咛、吱咛”声，她把心中的冤屈、孤独、寂寞都倾吐出来，纺花车似乎成了祖母生活中的伴侣，伴随着她度过了多少岁月，更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后来，家中生活富足了，已经上了年纪的祖母，还不时地摇摇纺花车，我至今不明白这里面深蕴的道理。

祖母的纺花车摇啊摇，也摇出了许许多多丰富多彩的故事，到了我记事的时候，就经常守在纺花车旁，祖母纺着线，我就帮忙撑撑线，更重要的是想听祖母讲故事。祖母不紧不慢地摇着纺花车，娓娓道来，牵出了很多有趣离奇的故事，我在纺花车前听到了《秃尾巴老李的传说》，说的是一民女怀孕，生下一条黑龙。愤怒的丈夫将黑龙的尾巴铲断。黑龙长大后，呼风唤雨，神通广大，在民间除恶扬善，为民造福，因此一直深受世人的崇敬和爱戴，被我胶东老家一带的百姓亲切地称为：秃尾巴老李，敬拜有加。这虽然是个神话传说，但我听起来觉得很有趣味，被黑龙的侠义肝胆之心所感动。还听到了《地主和长工的故事》《喝迷魂汤的故事》……等等，祖母津津乐道，我听起来津津有味。祖母还一边摇着纺花车，一边把她所听到的民间故事讲给我听，我在纺花车前，听到了“游击队贩子”乔天华的故事、堂祖父被害的故事、堂伯英勇善战的故事、乔拴久的故事等，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有了闪光的东西，这些故事和传说都是伴随着纺花车所收获的。纺花车的嗡嗡声，绵绵不绝，如绵绵不绝的乡村历史，总是让我回味。

祖母的百年纺花车，浸透着感情，留下了印记，伴随着祖母的纺花车，也摇出了许多故事，从小小的纺花车里却收获多多，要好好珍藏着祖母的纺花车，珍藏那一份心情，珍藏那一份感情，珍藏那一笔财富。

乔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