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不经意间回望昨天,突然想起了老家的磨坊。这是寄托着我童年欢乐、少年梦想的地方,一想到它,思绪就不停地在脑海里打转,引起我无限美好的遐想,并一一扯出了我与磨坊间丝丝缕缕的青葱往事,思想感情的潮水汹涌澎湃,对老家磨坊的记忆就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因母亲早些年在磨坊里当会计的缘故,我便与磨坊结下了不解之缘,那是我儿时常来常往的地方,我小小足迹踏遍了磨坊的角角落落,留下了脚印一串串。我曾吃过油坊里刚刚挤出的香喷喷的花生饼渣;冬天里烤过铁匠铺里喷涌着熊熊烈火的烘炉;帮过磨坊里的阿姨、大姐们提留过面粉、玉米面袋;求木匠铺里的师傅们做过木头匣子枪、红缨枪……老家的磨坊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老家的磨坊始建于解放初期, 据说是由一大户人家的油坊归公后改扩建的,好大一个院,显得好气派。磨坊坐北朝南,坐落在村子中间偏南的一条青石板路的北侧,与青石板路相隔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湾。两扇暗红色的油漆大门尤为引人注目,大门两侧并立着一排整齐的平房,显现出乡村副业兴旺的气象。
我说的老家的磨坊,其实它不只是磨坊,这么说吧,大凡那时乡村里拥有的这个坊,那个坊,这里几乎都囊括。这可是一个拥有几千平方米的村副业大院,村领导有时叫它村副业,母亲核算收入的时候,在账目上都会记上“副业收入”,因而叫它副业是更贴切的,然而,村子里很少这么叫的,大都叫它:磨坊,我从小跟着老家人习惯叫常了磨坊,也就不愿改了,这样也好,还原我儿时一个真实叫法,似乎更亲切自然些。只不过在写磨坊的时候,把思维据磨坊的范围如实地拉大,还原一个真实的磨坊。
在这个磨坊大院里,根据农副加工特点,合理地分布着各类加工坊。院大门的西侧一溜平房全是磨坊,大门东侧依次为会计室、木匠铺、绣花厂,大院中间的东侧两间平房是铁匠铺,大院中间西侧竖立的三四间平房是油坊,院最后面挨墙建的平房里是机械维修加工什么的。
院中央有时还停放着一辆40马力拖拉机。说到这辆40马力拖拉机,还有一段故事,村老书记乔洪业曾跟我说过,当时村子里想买一辆40马力拖拉机,找着个求这个,也没办成,可能拖拉机马力越大越难买。最后,乔书记找到了一个村民,让他给在军中担任高级干部的亲戚写信联系看看,回信说让去看看,乔书记就和这个村民找到了这位高级干部,这位高级干部说,你们还没到过这里,这几天先到处转转去吧。乔书记也不好急着提买拖拉机的事,就和这个村民一起出去转了转。可转了几天后,乔书记就没心思转了,他的心思在拖拉机上,于是,他就侧面问了问购买拖拉机的事,这位高级干部告诉他,拖拉机已经买好了,现在可能快到家了。乔书记一听,愣怔了半天,待回过神来,简直又是激动,又是感动,千恩万谢,办完手续,已坐不住了,马上回家。他还没到家,拖拉机早到家了。每每提起这件事,乔书记都津津乐道。这辆拖拉机培养出了多名男女青年拖拉机手。
大院的右前方有“一机一井”,当时就很先进的柴油机白日里几乎未停过,发出均匀的隆隆声响,这是带动磨坊奋进的马达声,旁边的这眼井,是村子里有名的一眼井,天旱它不干,从没见它干过,少时天旱的时候,我曾绕了大半个村子到这眼井挑过水。儿时常见从这眼井里抽水到循环池里,水在不停地循环着哗哗流淌,循环池里的水都是热乎乎的,下了班的青年男女总爱到这里洗洗手、洗把脸,感觉真好。夜里常常还到机房里用温水洗洗澡,洗却了工作的劳累,换来了清爽和惬意,洋溢着青春的欢乐。那时的机井、机房派上了大用场,成了路边一道靓丽的风景。
磨坊的东面不远处有一棵500多年树龄的古槐,被列为“青岛古树名木”,村里人祖祖辈辈都延续着叫它:大槐树。我曾遐想过,整个圆圆的村子就是一枚“巨型古币”,方方正正的磨坊就是“园中方”,这个大槐树就是这枚“巨型古币”的标记,证明这枚“古币”的年代、出处,实际还真有这么点意思。
周遭村子的人有些不知道磨坊在哪里的,打听着大槐树或看到了大槐树也就找到了磨坊。因而使磨坊在十里八乡都很闻名,一说“乔家村的磨坊就在大槐树下”,便都就知道了,大槐树成了村子的地域性标志,也成了磨坊的标记,大槐树使磨坊的声名远播。
这样一来,村里村外前来磨坊磨面的总是络绎不绝,有时熙熙攘攘,我这样回忆着,那不羁的思维就回到了四十多年前的磨坊大院里。各个加工房里呈现出一派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磨坊里不时传来隆隆的机声和男女的欢笑声;铁匠铺里燃起熊熊炉火,不时传出大锤小锤的叮当打铁声;油坊里传出铿铿锵锵的铁扛碰击油榨声,还有阵阵“嗨哟、嗨哟”的号子声;木匠铺里传出有节奏的“沙沙”锯木声和无节奏的刨木声;绣花厂里“三个女人一台戏”,十几个女人不知演奏出了多少台戏,总是“嘻嘻哈哈”欢笑声不断,好不热闹,奏响了一曲曲和谐进行曲,在磨坊的上空回荡、回荡……
我还徜徉在老家的磨坊大院里,目之所及,那是另一番繁忙景象,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儿时的磨坊,真成了全村的经营交易中心,也成为周遭村老百姓粮油加工场所。距离远的不敢说,相隔三里、五里的老百姓,大都经常光顾这里,有的骑着自行车带上一袋子花生米和空油桶来打油,返回的路上,自行车后飘出浓浓的花生油香,那是磨坊里生发出的芳香;有的用小铁车推着小麦、玉米来了,返回时,满载着白白的面粉和黄橙橙的玉米面儿;还有来加工锄镰锨鐝的,来时带着用废的农具,换回的是刚出炉的舒心的家伙,还有来订做家具的,抬着、推着、扛着崭新的家具笑得一路合不拢嘴。磨坊里的生意越做越红火,一如铁匠铺里的炉火一样,红红火火,给本村的老百姓带来了方便,给十里八乡的老百姓带来了实惠,给全村副业带来了丰厚的收入。老家的磨坊焕发着生机和活力,给全村老百姓带来方便和实惠的同时,也带来了深深的印记。
儿时因母亲在磨坊上班,那里自然就成了我经常玩耍的地方,那里成了我儿时的乐园。每天放了学,别的同学总是往家跑,我却喜欢往磨坊跑。因母亲在那里有依靠,那里人多光景多,热闹,我喜欢看光景,凑热闹。天长日久,给我童年、少年增添了不少乐趣,也潜移默化地增长了些许见识。
在忙忙碌碌的磨坊里,我一会儿帮着提提面粉袋,一会儿往机器里添加着待磨的粮食,觉得特好玩,也大体了解了它的流程;在热气腾腾的油坊里,我亲眼目睹了大人们光着背、只穿着短裤榨油的情景,看到他们一会儿单个用短铁杠上紧一个个榨油机,一会儿一起用长铁杠推着上紧榨油机,一个个汗流浃背,一个个忙碌身影,喊出了震撼人心的号子声;在红红火火的铁匠铺里,我看到熊熊的炉火映红了打铁师傅的脸膛,拉风箱的徒弟有急有缓的一推一拉,炉火光时大时小的一闪一闪,打铁锤一大一小,弧度一高一低,也很有趣,慢慢地使我也悟出了打铁的些许道理,颠覆了我的思维。起初,我看到抡大锤的师傅多威风,彪悍有力,落锤有声,一定就是师傅了,而打小锤的只是配合他的。时间长了,我才观察出点门道来,才知拿小锤的才是师傅,小锤轻轻指到哪里,大锤就要重重落到哪里,抡大锤的是徒弟。在木屑四起的木匠铺里,我看到了刚学会木工的表哥和另一个年轻木工有节奏地拉大锯,其他的匠人则眯缝起眼,瞅量瞅量这个,敲打敲打那个,做着各式各样的桌椅条凳,空闲的当儿,一位技艺高超的木匠为我做了一支十分精美的木头枪和学校里要求做的红缨枪,使我威武好一阵子,红缨枪在那个年代的学校里也派上了大用场。
就是刚才提到的停放在磨坊里的那辆40马力拖拉机,培养出了村子第一个拖拉机手,这个聪明机灵的拖拉机手,又迅速带出了一名男徒弟、三名女徒弟,村里又买了几辆12马力拖拉机,成了磨坊里的一个小拖拉机队。大集体的年代,常见一个男师傅、一个男徒弟、三个女徒弟驾驶着拖拉机驰骋在乡村辽阔的田野上,着实风光,村里的小伙子瞪圆了发亮的眼睛,姑娘们投来艳羡的目光,就连邻村的老百姓也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乔家村里大姑娘都会开起拖拉机,开得更威风!”
老家的磨坊,这是一个不平凡的地方,这是我记忆深处留恋的地方,给我童年、少年时光带来了欢乐,给我后来的岁月带来了美好的回忆。更让我难以忘怀的是,这里走出了一名“全国三八红旗手”、山东省人大代表,走出了几名共和国军人,走出了平度市第一代女民兵报务员,也走出了村里第一批女拖拉机手,老家的磨坊,不仅是村里农副产品加工的地方,那更是培养人才的地方,永远铭记在我的心上。
如今,老家的磨坊已远去了,带给我的是无限的怀念和怅惘。因为,老家的磨坊里曾有我许多的感情往事,更有我已失去八年的母亲。
乔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