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辫子,也不知兴起于哪个年代,曾在我们胶东地区盛行了很长一个时代。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因农村贫穷落后,生活普遍困难,居家过日子零花钱很少,手头上不是那么滑膛,花销上真是捉肘见襟。为挣个零花钱,家庭妇女就一辈辈地传承着“掐辫子”。
从我记事起,就见乡村处处都有掐辫子的,有的还三五个人围坐在一起,边掐辫子边拉呱,辫子越掐越顺手,拉呱越拉越顺口,欢声笑语响彻在大街小巷,也成了一道道不大不小的风景。
掐辫子属不能再小的手工活了,即便这么小的手工活也都是有程序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掐辫子也有些道道,个中有点细功夫,外人一看还挺规范。
儿时看着祖母和周遭老太太掐辫子,不知不觉地就了解了一些掐辫子的“内功”。先是选好材料,也就是选好整整齐齐、又白又亮的麦秸草,这样掐出辫子来好看,人家愿买,打出的价钱高。选好了麦秸草,用手抓着往另一只手上或物上“啪、啪”地摔打几下,摔打净灰土什么的。接着便开始“择草”,就是择去麦秸草上的表皮草,也就是脱去了它的旧衣服。再就开始“扩草”,将一根根麦秸草立直,用精心制作的扩草刀子,顺着上头中心往下慢慢“扩”成细条。最后是“淹草”,即将“扩”好的麦秸草放到水中浸泡,也就是常听农村老太太说的“淹淹草”“淹淹麦秸草”。浸泡好了麦秸草,就用布或大一点的手绢包好,这样,掐辫子的准备工作就做好了。
我从记事起就见祖母掐辫子,见的最多的也是祖母掐辫子,祖母手指细长、尖,天生掐辫子的手,掐得快。祖母除了手上的功夫,对用料也很讲究。每年麦收后,她就把放在厢房吊顶上的一捆捆麦秸草捋齐,从中间抽取一把把杆粗坚挺、色泽相近的麦秸草,再剪头去尾,摆放一起,就等于备好了中意的料。祖母之所以掐辫子时既快又好看,显得白中透亮,那是不识字的祖母做足了“功课”,把麦秸草浸泡的变软、变白的结果。儿时看着祖母掐辫子,就像是一种享受,那时虽还不懂艺术,但却把艺术的因子留在回忆里。由祖母的掐辫子,我也常常会联想起她给妹妹们梳辫子的情景,两种“辫子花”似乎差不多,都辫出了一种美,无非是梳辫子从上往下梳,掐辫子从下往上掐罢了,梳辫子是一撮一撮头发拧起来,掐辫子是一根一根麦秸草压起来。现在想来,是先有掐辫子,还是先有梳辫子?探讨起来也觉得有趣,耐人寻味。
儿时还常见祖母和左邻右舍的老太太们凑到一起掐辫子。在大街小巷里,在树荫下,在庭院中,在炕头上……似乎都能见到她们掐辫子的身影,就连相互串门时,腋窝里也常常夹着一把用塑料布包着的湿麦秸草,掐辫子竟“掐”到了这个份上。有时她们在街上溜达,相互见了也会招呼一声:“来耍吧”,其实那就是约着一块儿掐辫子,大都会迈着“三寸金莲”急急地赶回家,不忘拿上备好的掐辫子草。只一会儿工夫,从胡同口弯着腰一歪一颠的来了,从屋后一边掐着辫子、拐着弯来了……这“老婆子掐辫子”已成了当年农村里的一种风俗,也成了年轻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老太太们掐辫子可不像大闺女、小媳妇“跟风”似的掐的辫子粗糙。她们都是“老手”,耐心分儿,掐辫子熟练老道,轻车熟路,眼不用看,心领神会。说着话、走着路,照样掐辫子,而且掐的辫子很精密,很直溜。那时祖母常和我的两位大奶奶、两位二奶奶、一位伯母一起掐辫子。儿时看着她们掐辫子,就觉得这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们的一种很充实的生活,她们凑在一起掐着辫子、拉拉呱,很轻松、愉悦,也很有意思,五六位老太太围坐在一起,还是一道小风景,而且还有共同的话题,说着类似的故事。她们有时一边掐辫子,一边拉家常,有时还听她们在念佛。我听不懂她们念的是什么佛?凭直觉感到她们念的很认真,很虔诚,她们念佛的声调还时常在我耳畔回旋,她们围坐一起掐辫子的情景还常在我眼前再现。
儿时听祖母和老太太们拉呱的内容我也似懂非懂。现在,只能记得一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是信佛、烧香纸的二奶奶劝别人时说的,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还补充几句白话:“儿女们都长大了,没必要都事事为他们操心了。”接着,有个大奶奶就说了:“你还没轮上,轮上你试试吧,不操心不行啊!”我那时听起来含含糊糊,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才渐渐懂得话中的意思。从老太太们掐辫子里也能折射出生活的哲理,她们掐出的辫子一圈又一圈,这一圈一圈里留下的故事也一串又一串。
掐辫子也有环境之分,把春夏秋冬的不同韵味掐进辫子里。
明媚的春天,大多就会选择在花草绿树间掐辫子,一边掐辫子,一边欣赏柳绿花红,有时还欣赏着鸟鸣蝶舞,草长莺飞。春光无限好,掐出的辫子长。
炎热的夏天,一般就会凑到树荫下,一边掐辫子,一边乘凉。儿时常见老太太们聚集到大槐树下掐辫子,这是棵有着500年树龄的老国槐,树高21米多,树荫直径数十米,在这里掐辫子享受的是一种大树庇护下的惬意。
丰硕的秋天,许多就会轮流聚集到谁家的庭院里,在葡萄架下,石榴树、果树旁,一边掐辫子,一边欣赏着累累硕果,红红的石榴,似红玛瑙、绿玛瑙的葡萄招人爱,感到赏心悦目。这家主人还会乘兴剪下几嘟噜葡萄,摘下几个红石榴,掐辫子中品尝着果实的酸甜,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寒冷的冬天,一般都会凑到热炕头上掐辫子,先打听着谁家烧的炕头热?就一起迈着“三寸金莲”去了,盘腿坐到热炕头上,暖和和地掐着辫子,身热、心热、手上热,在这样的热炕头上掐辫子,感受到的是冬日里的温暖。
掐辫子,也是多多少少有收益的。掐好的辫子在我们当地论“块”,叫习惯了很顺口,都说掐了几“块”辫子,凑齐多少“块”后,就到收草辫的地方去卖,也有让别人捎着卖的,还有小贩到村子里收购的,很方便。看起来掐辫子挣钱不多,可买个油盐酱醋的足够了。真积攒多了也能解燃眉之急,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把掐辫子的钱都积攒起来,花起来方便。所以,过去闲着没事的中老年妇女大多掐辫子。
前几年随同事到他老家,见大多庭院里都摆放着五颜六色的草辫子。同事感慨地说:“现在,一个老太太掐辫子,一年快挣两万元了。”听他一说,我也觉得这“小买卖做大了”。据了解,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同事的老家“十里长街无闲女,家家都有编帽人”。很多妇女从六七岁开始就跟着母亲学掐辫子。在娘家时除了补贴家用,还能为自己积攒嫁妆费用。到了婆家,掐辫子又成了她们养家糊口的手段,并传给了子女。没想到,在我老家几近绝迹的掐辫子风气,却在几十公里外的同事老家长盛不衰,而绵延兴起了庞大的“老太太掐辫子队伍”,并把掐好的辫子染上多种色彩,煞是好看,远销省内外,客商收货上门。因了掐辫子,还专门成立了草辫加工厂,生产加工各种草编篮、草编收纳盒、草编筐、草编手提包、草编沙滩包,还有各种草帽、小孩玩具等,远销海内外,生意红红火火,辫子供不应求。
过去的掐辫子,掐出了一种风俗,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美好的回忆。现如今掐辫子,“掐”出了草编加工出口大市场,“掐”出了草编事业的新辉煌!
乔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