赊小鸡

我家的门前，是一个不算很规范的十字路口。在过去那个年代里，整天南来北往、西来东去的人很多，有时就像一个小集市一样。上工下工的、上学放学的、锯锅的、修鞋的、染布的、磨剪子戗菜刀的、换豆腐的、换凉粉的……整天不断，各种声调的叫卖声常在门前荡漾。赊小鸡的小贩也是这里的常客，赊小鸡的习俗一直在家乡延续了很长时间，也演绎成了有趣的故事。

赊小鸡，是乡村里约定俗成的一种买卖小鸡的方法，就是农家在春天里赊着帐抓取了小鸡（鸡崽），赊小鸡的商贩记好了帐，到了秋天再算账，好像都很仗义的一件事情。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每每到了春天，赊小鸡的小贩就像赶季节似的走村串乡地赶来了，先扯开嗓子，拉着大长韵吆喝着：“赊小鸡喽—赊小鸡”，吆喝声划破了长空，几乎在大半个村子都能听见，一会儿才见从胡同口露出个头和弓着的半个身子，前面是小推车和鸡笼子，或从东面小路上推着自行车，车上载着鸡笼子，左绕右拐地弯过来。

听着赊小鸡的来了，年轻的小媳妇就会小跑似的从家里赶过来，中年妇女急忙放下手里正在刷着的碟子碗也赶来了，就连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也迈着“三寸金莲”一颠一颠地赶过来。小鸡商贩忙把车子推到一个宽敞处支撑起来，把笼子上的绳子解开，把鸡笼子从车子上搬或找人帮忙抬到地上，图的是抓取小鸡安稳方便，这时候买小鸡和不买小鸡的簇拥着一群人把鸡笼子围拢了起来，真是热闹。

这时有人就开始打听价钱了：“多少钱一只？”回答说：“两毛”。“能不能再便宜点？”“已经是赊着了，不讲价”。价格没啥说的了，就准备挑选着抓取小鸡。只见小鸡商贩掀开鸡笼的一个大角，把手伸进鸡笼里，不停地往外扒拉着小鸡，便于取小鸡的人挑拣，他这一扒拉，被扒拉出来的小鸡一边“叽叽叽”的微弱地叫着，一边惊恐地躲闪着，黄绒绒的一个个，一团团，蛮可爱。

这时，人们争抢趴到鸡笼子跟前，蹲下来，一个个都快要头挨着头了，两眼紧盯着小鸡，两在不停地拨拉来、拨拉去的，精心挑选着。其实说白了，就是挑小母鸡，农村里谁不愿意挑母鸡？图的是让它日后好下蛋，鸡下了蛋，除了自己吃，还可以买些针头线脑的，多了还可添补家用。在挑小鸡的旁边，偶尔听大人们小声议论说，刚孵出小鸡时，公鸡、母鸡数基本差不多，而带到村子里来卖的，一笼小鸡中大多是公鸡，极少会碰到母鸡多的时候，可能小鸡商贩把小母鸡挑出一些，为了以后的小鸡更好卖，这都是等到把鸡养大了才知道的。

农村里挑小鸡，就像有些男人挑媳妇一样挑来拣去的，总想挑个中意的。有的看看这个像母鸡，看看那个也像母鸡，看得多了，看花眼了，再回过头来看看，这个也不像母鸡，那个也不像，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了，也就没有开始那般认真劲了，管它是公鸡、母鸡的，就那么挑上几只放到地上，让小鸡商贩数了数，记下了数，写上名字就行了。挑小鸡的女人们就掀起衣襟一角，把挑好的小鸡一个个拿进衣襟里，兜着抱回家。

有的新媳妇刚过门，挑小鸡一点数也没有，更别说把握了，急得难受，想让别的邻居帮着挑，都在各人忙活各人的。没法就让赊小鸡的商贩帮着挑，这就明里找着上当了，小鸡商贩那些心思谁还不知道？“从南京到北京，卖的总比买的精”，商贩肯定会把笼里的小公鸡先卖出去，别人又看不出来。还会装模作样地挑着一只只小公鸡说，这只是小母鸡，这只也是小母鸡，等到挑的差不多了，便再放上两三只真正的小母鸡，良心发现，也少挨两句骂。等小鸡长成了大鸡，新媳妇也就大悟了，眼前大多是公鸡，找谁去？已经晚了。

要说这挑小鸡还真有学问，儿时就观察过，一户邻居买过几次小鸡，起初看起来都很好，蹦来跳去的，很精神，可长着长着头顶上就冒出小小的红冠子来了，一看大多出产的是公鸡。而当她看着我家的小鸡长大后大多都是母鸡时，不解地问我祖母：“二奶奶，咱抓的都是一批小鸡，怎么你们家的小鸡多数是母鸡，而俺家的多数是公鸡？”祖母微笑着对她说：“公鸡的习性从小就愣头愣脑的，母鸡天生就温顺的，这样，挑小鸡的时候，挑那些比较温顺的，一般没有错，不过，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你看，挑那两只小鸡就失眼色了。”祖母便指着从地上“嗖嗖”地飞到墙顶的两只半大小公鸡。后来，这个邻居就按照祖母的方法挑小鸡，结果还真灵，待长大了一看大多是母鸡。我很佩服祖母，人老，经验也老道，从挑小鸡我就看出来了不一样，祖母也很相信自己的手气，这一手抓下去，八九不离十，我也就跟着祖母多吃了些鸡蛋。

挑好了小鸡，祖母就把炕角铺上牛皮纸或报纸，再准备个小碗，加上大半碗水放到炕角，供小鸡们喝。拿来自制的大筛子，这时候就把小鸡放下，用两手往里收拢着，觉得用筛子能扣过来了，就迅速扣下筛子，有时也会有没扣住的，再把它们迅速抓进去，小鸡就会“叽叽”地叫着，不情愿地进去。小鸡就这样在筛子里养着，平时从倒扣的筛子洞里给它们喂食，直到它们长大了，长出翅膀来了，能跑能飞了，能躲避狗猫、老鼠之类的了，才把它们放出来，也就算养鸡成功了。

不觉一晃几十年过去，虽说“赊小鸡”不知从何年何月消失了，但却在思维深处留下了一段很深的记忆，蹦蹦跳跳的小鸡时常在我脑海里闪现，使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2017年，我和文友一起赴山东枣庄采风。在一家装饰后的挂着幌子的古旧店铺里参观时，最吸引我眼球的，是在一角的“赊小鸡”雕塑，人物和小鸡灵动自然，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太形象了。因我以前写过《赊小鸡》的散文，也就更添了情趣。我慢慢观察，细细琢磨，我要观察出它与我先前写的同于不同，探寻出有意义的东西来。拍着、看着、想着，直到文友们已走远，我也悟出了个中情趣，忙追上去，与文友分享。

赊小鸡，是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一段小插曲，曾在人们的生活中留下了一段很深的经历。正是这段经历见证着赊小鸡的历史，也在人们生命的岁月里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乔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