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的时候,我看到西平房外厦的地方还放着一个旧迹斑斑的倒筲,倒筲上留下了岁月的斑驳,承载着世事的沧桑,也勾起了我对过往的想象。
倒筲,大概因“倒”而得名,筲是它的本性。它头儿圆圆,屁股尖尖,倒下容易站起来难。放到水面,因头大腚细就会一头扎进水里“咕噜、咕噜”灌满水,提到井台就会一头扎进水沟里,水就会顺着水沟“汩汩”地流淌。倒筲正因了这个特点和优势,才和辘轳结成了“连体兄弟”,你拽我拉地携手浇灌着百姓们的菜园子。
见了倒筲,不见了辘轳,我便有点怅然若失,指尖又痒痒着想写一写那远去的辘轳了。
在过去大集体年代,几乎各家各户都有自留地,自留地都变成了菜园子,菜园子需浇水就得用辘轳提水,是菜园子里必不可少的浇灌工具。我从小就爱跟着大人们到菜园子里去玩耍,于是,从记事起就认识了井沿上的辘轳。
说起辘轳,现在的年轻人大都不知为何物,更不会有绕辘轳的经历。我也有些年岁没见过辘轳了,对它也渐渐陌生起来。
为了写辘轳,力求措辞尽量贴切,给辘轳下一个准确的定义,我只好求教于《辞海》老师:“安装在井口上方的绞车式起重工具。井上竖立支架,上装可用手柄绕转的轮轴,转轮上绕一绳索,绳的一端固定在转轮上,另一端系提物容器。绕动手柄,使转轮绕轴旋转,容器即被提升……常用于从井中汲水,也用于地下工程的施工出土和凿井采矿等。”查了《辞海》,我如释重负,思路渐渐清晰起来,眼前立时浮现出老家菜园子井台上的辘轳形象:在井台的南端牢固地竖立着一块中间凿有长方形孔的石材,一根圆木轮轴(辘轳芯子)的长方一端恰好穿过石材孔,牢牢地固定在石材上,再用几块小木楔子楔紧。辘轳芯子上套上辘轳,辘轳与手柄的衔接处拴系着油丝绳或绳索的一端,一道道排列均匀地缠绕在辘轳上,绳索的另一端系着一个黑铁皮做成的头圆屁股尖的大水桶(老家人叫倒筲)。这样的场景,已在我脑海里沉浮了几十年,使我至今记忆犹新。
老家的菜园子里因大都种大姜,在老家都叫姜地。大姜具有菜的属性,离了水不行,隔个三天五日的、最多十天八日的就得浇一次,它渴了的时候就要用辘轳提水止渴,因而与辘轳结缘很深。
记得村子当年那东西南北河岸的姜地里,浇地的水井真可谓是“星罗棋布”,有水井的地方必有水车和辘轳,因辘轳造价低,用起来也更方便些,浇大姜的时候大都用辘轳。辘轳用起来都会发出一种奇妙的声音,儿时无论走到东西南北哪条河的岸边,听到的都是“吱呀、吱呀”的辘轳声,“吱呀、吱呀……吱呀……”辘轳声成了乡村田野里最美妙的音乐,是那么的动听。
我当年与辘轳打交道很多、很多,细细想来,一幕幕就像放电影一样浮现在眼前:
天旱的时候,人们就把铺盖卷放到井沿上,姜地边,日夜与辘轳为伴,每当井里的水能灌满水桶的时候,辘轳就会忙碌起来,只要它一忙碌,“吱呀”声立马就会响起来,“吱呀、吱呀……”,这声音有时在凌晨响起,有时在傍黑天传出,有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传来。天旱时的辘轳声没有定时,时断时续,人,日以继夜。辘轳,夜以继日。平日里,天不旱,水充足,人们只在白天里浇地,排号老长老长,一家挨一家,轮上浇地就换上了自己的辘轳,有的干脆用着上家的辘轳接着浇地,这可就折磨苦了只会“吱呀”叫的辘轳,浇了这地浇那地,“吱呀、吱呀”地叫着不停息。辘轳“吱呀、吱呀”的叫声,水沟里“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人们浇地改沟看沟“好了、好了”的回应声,浇完姜地嘻嘻哈哈的欢笑声……划破了乡村田野静寂的长空。
在用辘轳浇地的岁月里,我常常见到本家的“四姊妹”艰难浇地的身影,他们的父亲远在兰州工作,母亲体弱多病,只靠他们姊妹四个种植着姜地,一个个从不能绕辘轳到都能绕辘轳,个中蕴含着几多艰辛,辘轳的“吱呀、吱呀”声,似乎在为他们鸣不平;在用辘轳浇地的岁月里,我常见到村子里许多大伯、大姨和大叔们忙碌的身影,他们都是绕着辘轳浇地维持着生计,辘轳的“吱呀、吱呀”声,替他们在艰辛的夜里呼唤幸福的黎明;在用辘轳浇地的岁月里,我还结识了村子里许许多多的父老,使我更深地了解了他们生活的不易和内心的不屈。
记得在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心灵手巧的父亲见我用大辘轳浇地有点费劲,就用四块硬木切割成扇形,制作成一个轻便的辘轳,用起来轻松多了,我曾暗暗佩服父亲的灵巧,更感激对我的关爱。我曾用这轻便的辘轳汲水浇地,用这轻便的辘轳为挖井拔土,用这轻便的辘轳往井下放大姜……辘轳的一圈圈绳索里缠绕着我的一段段青春岁月,辘轳的“吱呀”声里记载着那个时代的足音。后来,我参了军,就再也没有见到我家的那个辘轳了;再后来,其它辘轳也极少见到了,辘轳声已渐行渐远了。
我三十多年没有听到那“吱呀、吱呀”的辘轳声了。
辘轳,曾作为乡村的一个标志性象征,也是一个时代的象征,给人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如今,辘轳声远去了,带给人们的是深深的思索,有对艰苦岁月的慨叹,有对辘轳付出辛劳的感激,还有对那远去的辘轳声的美好回味和深深怀念!
乔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