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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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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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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

我的大舅已离开我们几十年了,他出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初,活到现在也百岁往右数了吧,大舅离世已这么多年了,我现在还时常怀念他,他的音容笑貌常常在我眼前浮现,大舅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太高大了,印象也太深了,这也许是感情所牵吧,我便想写一写大舅。

大舅叫官先福,命运却与他的名字恰恰相反,他的一生吃了很多苦,却没有享着福。他很小的时候就随父亲(也就是我的外祖父)从官家上观村迁到了我的老家乔家村,饱尝了贫穷生活的苦头。

他所的处那个年代,孩子能上起学的很少,大舅几乎就没上过学,识不了多少字,从小就只知道干活。他也因此而悔恨过,但他却从没消沉过,从没服输过。他觉得,有没有文化知识那是时代和家庭贫富所决定的,自己毫无办法,但有没有作为则是完全由个人所决定的,既然没有文化当不了官,进不了城,但咱当好农民总可以吧?于是,他从小就把农村当做根,把自己像土地一样铺在农村,像庄稼一样耕种,把庄稼当作生命一样来呵护,整天价琢磨着怎样耕种、施肥、浇灌、耘锄、收获,一心想把庄稼摆弄好。

有了这样的意愿,种庄稼自然就越种越有门道。经过从小在庄稼地里摸爬滚打,二十刚出头就对庄稼地里的活样样精通了,耕锄耘耩样样在行,成了村里出了名的“庄稼把式”,这可是他真干出来的,被绝大多数人所公认的。即使现在,我还常听老家人夸大舅:“过去,你大舅可真是咱村的‘庄稼把式’,说起来没有不佩服的。”我听了心里感到美滋滋的,不过我对“庄稼把式”的称呼半懂不懂,就顺便问了他们,这才明白且有点讶然,原来,这“庄稼把式”的名字不是随便叫出来的,这个名头也不是随便按到谁的头上都能顶起来的,那确实得有样样拿得出手的真功夫,要对庄稼的耕、锄、耘、耩样样精通,在村子里叫得响才行,有一样逊色也不行,我听后对已在天堂里的大舅更肃然起敬。

我从小就非常佩服大舅,不仅仅是因他英俊魁伟,更佩服他作为一个外乡人,起初单门独户就姓官的一家子,他却在乡村百姓中享有这么高的威望,真是难能可贵。后来随之渐渐长大,我渐渐明白了,大舅之所以享有这么高的威望,那是他实至名归。他为人厚道;为农精通;为官清廉。因之我对大舅越来越佩服和敬重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不光是我越来越佩服大舅,村子里的人也一直很佩服大舅。不知什么原因,近几年夸我大舅的更多了,记得前年过年的时候,他们还对我说:“你大舅跑脚更有名,到青岛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他一天返个来回,乔家村没听说有第二个人。”我听了这话,心里感到很惊讶,因我是他的亲外甥,却从来没听大舅对我说起过这事,真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套功夫,这么厉害。后来,我又听几个人说起过这事,证明确有此事。大舅是一位十分谦逊的人,自己身上有许多不寻常的能力,也曾不炫耀,越是这样,别人对他更敬重。

这时候,我该写一写我所耳闻目睹的大舅的一些事情了。尤其让我敬佩的是,大舅当书记那真叫水平,不只是让我佩服,在全村老少爷们中也是很有威信的。我先前说过,大舅没有文化,没有满腹经纶,不会打官腔,可他悟性过人,很会说庄户话,很会办庄户事,很会种庄稼,足矣。这不,群众眼睛是亮的,新中国刚成立没几年,大舅就被推选为村支书,一个官姓单门独户的,一个刚刚而立之年的年轻小伙子,竟在全乡最大的村子当起了领航人,在那个年代确实非同小可。他不仅当了而且当好了,这一当就是二十三年,更是不简单,因那时刚刚解放,全国上下百废待兴,农村里开始打土豪,分田地,成立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一直到人民公社,一连串的工作要做,大舅不折不扣地执行上级政策,扎扎实实地落实到村、到户、到人,把一个一千多人口的大村子管理得头头是道,有板有眼,让全村百姓心服口服,好评如潮。

这还不说,现在老家富裕起来的人们,仍没忘我大舅,还直夸他:“没有你大舅,乔家村到不了今天这种富裕程度。”接着,他们如数家珍般地说开了,说他如何带领全村人在山上植树造林,在山冈薄地栽果树,成立起林业队,几十号人都学会了修剪、栽培技术,增加了村里收入。他们说的这些,因年代久远原因,我都不清楚。只是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父老乡亲议论起村里的收入,才使我猛然惊醒,那时,全村林果收入达13万多元,周遭哪个村能有这么多的收入?我在想,这么多的收入,对改革开放前的农村来说,确实很了不起,周遭村的村民对我老家确实很羡慕,周遭村的干部就暗含着嫉妒的心态,想学乔家村的经验,着实有点晚,这一点,我深信不疑。这个时候,我并不羡慕老家有多少收入,我羡慕的是大舅有远见、有胆识。

大舅的功劳一直在这片红色土地上延续,就从改革开放那时说起吧,村里种下的一片片果树,经改革的春风一吹,那可真变成了“摇钱树”。村里改革的初期,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果树实行了联户承包责任制,于是乎,有胆量的就寻找有技术的,有技术的就寻找有钱的,能拿上承包费,自由结合,几个人挑头承包了全村的果树,这几个人对果树真下了本钱,果树也给他们真赏了脸,承包当年,全村就冒出了三个“万元户”,在十里八乡被传为美谈,联户承包的每户都分到了数千元,过去干瘪的腰包鼓起来了。这个时候,我又把大舅比作“掘井人”,是啊,假如没有大舅带领村民栽上了苹果树,假如没有大舅带领村民修水库,为果树浇上了水,假如没有大舅……

儿时的我,站在老家磨山子水库坝上的时候,我感受到的是水库的雄伟和壮阔,我感叹的是大舅的雄心和智慧;如今的我,偶尔回老家走在磨山子水库坝上的时候,我想到的是水库的作用和意义,我叹服的是大舅的愿望和延续。大舅当年带领全村男女老少兴修水利,为民造福,水库里流出的水灌溉着数千亩良田,大舅付出的心血流进了百姓的心田。二十多年前,我就听村里副书记荆成聚和我三伯父乔广平说,修磨山子水库的时候,你大舅带头站在冰凉、没膝的水里,不用招呼,村干部一个个站到水里了,党员一个个站到水里了,现场的群众一个个站到水里了。说实话,那时候就凭着实干、苦干、拼命干,才修起了磨山子水库,才灌溉了大片果园和田地,现在哪有那么干的。”我听了,更敬佩大舅了。

遥想“农业学大寨”的年代,那时我很小,记得老师要求我们放学回家用纸卷起个喇叭,到改河造田工地搞宣传,我在灵巧的祖母帮助下,卷起了喇叭,和同学一起来到了工地一看,真是“大地处处红旗飘”,我便和几个要好的同学走近大干苦干中的人群,扯起嗓子吆喝着:“同志们啊!加油干呀……”听了我们的吆喝,社员们干得更起劲了,在改河造田的人群中,我经常看到大舅的身影,和社员们一样推着小车推土,有的同学就对我说:“你看,你大舅也推土。”言外之意我明白。这时,我看大舅跟其他群众没什么两样,在我心里却产生了疑问:“怎么大舅当书记还和其他人一样干?这也叫书记?”后来的一天晚上,我从县里下乡宣传的幻灯片里看到了大舅的特写镜头,推着满满的一车子土,后面紧跟着一群推土的人,跟我实际看到的没什么两样,这时我才真正佩服起我大舅,这就是干部的带头作用,县里、公社里也正需要这样的典型,大舅也就走进了幻灯片里,成为全县“农业学大寨”的典型,成为村支书的代表。

大舅当书记近23年,经历了风风雨雨,特别是经历了史无前例的“文革”,经常被游街、批斗,我那心底善良的大舅强忍着屈辱,接受一次次残酷的批斗,那时,母亲直流泪,强忍着不好说,我经常听祖母说:“真够老汉子受得啊!”我听了祖母的话,也不知道大舅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为什么被批斗?后来,终于澄清了历史真相,大舅在大家心目中永远是一位好书记,我相信大舅是清白无辜的。

从这件事之后,我才真正了解,大舅当这个书记是多么不容易啊!既要带好头,在关键时候,还要忍辱负重。大舅秉承原则,按公道办事,可有些事情按公道处理也会得罪人,大舅母就不想让他干了。大舅说:“群众选我当干部,这是信得过我,我如果不当,就对不住群众,我如果当不好,就失去了在群众中的威信。我在村里当干部,秉公办事,肯定会存在有意见的,咱也不要计较,事情一旦闹起来,就分不清谁对谁错了,全村群众会怎么看?”大舅说的在理,大舅母服了,这就是大舅的为官、为人。

大舅当书记是响当当的,坚持原则,秉公办事,即使对亲戚朋友也是这样,违反原则的事坚决不能办,只要不违反原则,他会尽力给你办。大舅和我同一个村,他一生为我办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也是不失原则的事,始终使我铭记在心,感激涕零。那是1981年的冬季,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开始了,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家人怕当兵危险,无论我怎么说,都没松口。我一看,仅凭我自己的要求和劝说已无望了。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退而求其次而当副书记的大舅。大舅一直很喜欢我,他会帮我这个忙的,大舅一看我急匆匆地找他,要求当兵心切,急急地和我一道来到了我家。对我家人说:“当兵,是每个适龄青年的权利和义务,咱都应该积极支持,更不应该干涉。再说,现在和平环境时期,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危险,即使危险也应该去,出去闯荡闯荡对他今后有利。”大舅的几句话比我说了一上午也有力,家人终于同意了,我当时高兴极了,因为实现了我的美好夙愿。每当回忆起这件事,我从心底里感激我大舅,使他帮我圆了当兵梦,改变了我的人生坐标和轨迹。

大舅为全村、为全家操劳了一辈子,落下了一身病,即使上了年纪,父老乡亲还一直举荐他当书记,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下去了,主动要求退到副书记的位置,仍强忍着病痛,继续为党工作,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度过了短短的61个春秋。每每想起这些,我就为大舅悲伤和惋惜!

乔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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