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梧桐树

在我小时候，父亲不知从哪弄来一棵梧桐树苗，栽在我家庭院最东南角的墙根下，就不再管它。那棵梧桐树苗就像农村里的孩子，越不惯养它，长得还挺快，约摸着也就几年的工夫，它就高过了我，又在不觉中高过了墙，想探头探脑地去看外面精彩的世界了。又过了几年，它已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一如茅盾笔下的“伟丈夫”。梧桐树伴我一起长大，后来，我常常在它身上攀爬，再后来，我应征入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个从小的伙伴。我转业回乡成家后，梧桐树材质变成了我结婚用的柜箱。梧桐树上留下了我的童年欢乐、少年憧憬、青年梦想；成了我从军时的乡愁；成了我结婚时的柜箱。如今一提我家的那棵梧桐树，我眼泪汪汪。

说实话，梧桐树小的时候，我也很小，玩心太重，梧桐树并没引起我太多的注意。一来，刚栽下这棵梧桐树的时候，又细又小，只比大人们的大拇指粗一点，看起来很不起眼；绿色的皮很嫩、很薄，一刮就破；风一刮，树就晃，真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还就那么直挺挺的一根杆，没有文人笔下的旁逸斜枝，自然就缺少了可观赏的美丽风姿；二来，这棵梧桐树栽在最东南角，一个家人不常关注的角落里，借助于乡村常理，角落里的物事是大都不被人们看重的，因而也就没把它放在心上。

随之渐渐长大，我长它也长，梧桐树那简直是在疯长，在没人理处憋着劲地窜长（后来我听邻居伙伴讲，正因为长得这么快，就是棵泡桐，木质不瓷实。而梧桐树长得慢，木质瓷实。因都是一个科的，人们大都叫梧桐树，就权且把它当梧桐树待吧）。

这棵梧桐树长得快，真是一月一个样，长得快让我不认得了，我却越来越喜欢它了。人啊，大都有这个脾气，越喜欢一种东西，就越爱看着它发生着变化。譬如我喜欢梧桐树就是这样，看着它变了皮色，长出了枝杈，枝杈伸展到墙外，梧桐花开，一半在墙里，一半在墙外，这真是墙里栽树墙外艳，还不止这些，树冠长得像一把巨伞，为墙里墙外遮下了一片绿荫。处于对梧桐树的喜爱，我曾站在庭院和墙外望着高大的梧桐树，一天天地观察着它的习性，注意着它的一年四季变化，它在一年四季里给我留下了不同的记忆，丰富了我的想象。

春天里，梧桐树在春风的吹拂下，在春光的照耀下，慢慢复苏了，开始在光秃秃、暗灰色的枝条上滋生出一点点新的绿芽来，不知不觉间，小小的绿芽长大了，舒展了，长成了一片片大的绿叶，长成了绿油油的一片，焕发出勃勃生机和无限活力。梧桐花苞开始探头探脑，想以美丽可爱的姿态向世人报到，伴随着春风吹来，一朵朵紫粉色喇叭状花朵竞相绽放，抬头望去，梧桐花不仅仅给梧桐树带来美丽，还给庭院、给街头、给大地带来了美丽；当走近梧桐树时，一股股浓郁的花香扑鼻，引来蜂鸣蝶舞，鸟儿唱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我小时候，祖母常把乌鱼叫“梧桐花鱼”，梧桐花开时又恰逢家里做乌鱼，我就会一会看看乌鱼，一会抬头看看树上的梧桐花，仔细地端详着、玩味着，心里美着，嘴里说着，“真像，真像！”儿时看着梧桐花和乌鱼的模样着实像。

夏天里，梧桐树长得更加郁郁葱葱，欣欣向荣，妩媚动人，给人带来美的享受，一如人正步入青壮年时期，是四季里梧桐树最旺盛的时候，处处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和走向成熟的趋势，就是这个时候，梧桐树叶才算绿到极致，那绿得深刻、已成熟了的如盖的叶子，给烈日下的人们撑起一片阴凉。

秋天里，是植物收获的季节，梧桐树上也长出了一片片饱满的果实，只不过人类还没发展到那一步，对这一片片果实并不认可，也就熟视无睹，遭冷眼、遗弃的果实只能饱含着冤屈，纷纷坠落。秋风来了，梧桐树叶由绿变黄，梧桐树上呈现出一片金黄；秋雨来了，雨滴打在梧桐树叶上，一如雨打芭蕉般“啪啪”作响。经秋风一吹、秋雨一打，“秋风扫落叶”，梧桐树心中有了愁绪，叶儿、花儿便随风纷纷飘落，扑入大地的怀抱里，脚踩上去沙沙作响，一如美丽的青春正在失去。

冬天里，梧桐树变成了光秃秃的枝桠，还要经受雪压枝头的考验，有时那枝枝桠桠被压弯了腰，但梧桐树仍咬牙坚持着、忍耐着。因为它坚信，大雪过后仍是希望的春天。天气放晴了，大雪消融了，梧桐树正在迎接希望的春天。

我家的梧桐树曾给儿时的我和小伙伴们带来许多温馨和甜蜜。炎炎夏日里，我和小伙伴们曾在梧桐树下乘凉、玩耍、看小人书，一阵阵凉风吹来，感到是那么的温馨和惬意；一阵阵对小人书中内容的争吵声惊动了树上栖息的鸟儿，“扑棱棱、扑棱棱”地飞走了，我们的争吵声也才嘎然而止。随之渐渐长大，我们比试着爬上高高的梧桐树逗趣、看外面的世界，树上树下伴我和小伙伴们度过了几多美好时光。

梧桐树给我带来了美好的回忆。祖母说我从小就胆气小，连树都不敢爬。我听了总想改变自己，于是，我就瞄上了那棵又粗又高的梧桐树，梧桐树给我带来了勇气。起初爬得是很慢，不等爬到与墙等高处就下来了，真像祖母说的那样，不像个爬树的样子。后经天天练习，我不仅爬上了高高的树桩，还敢盘腿坐到树桩上休息，观看外面精彩的世界，与墙外、树下的小伙伴们逗趣。再后来，约摸在我十四五岁时，村子里来了一支通信部队，官兵们都在学校后面的一片白杨树上练习爬树，他们爬树的姿势让我大长了见识，一个个英武青年两手搂着树干，两脚蹬着树干，依次交替，动作快速，如同走路一样“嗖嗖”地就爬上了树顶，真叫厉害！我深受启发，大开眼界，回家后就在梧桐树上模仿练习，爬得虽不及通信兵们快，可祖母再也没说过我小胆气，为此，我要感谢那棵梧桐树。梧桐树上不知留下了我多少攀爬的痕迹，更留下了我的快乐和甜蜜。我参军后也进入了总参通信部队，不知与此有无关联。

梧桐树越长越粗了，也越来越吸引家人和路人的目光了。到了我和弟弟都将结婚的时候，需买家具、做家具，父亲就瞄上了很适合做家具的梧桐树了，狠下心来把这棵高大粗壮的桐树伐掉了，请来了木匠，用梧桐树的材质做了两个大大的木箱，给我和弟弟每人一个。看着米黄色的漂亮精致的木箱，我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是折损了我心中那棵又高又大的梧桐树换来的。自此以后，庭院东南角空荡荡的，我的心里更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不，我心里始终装着那棵又高又大的梧桐树。

我家的梧桐树已记不清伴我度过了多少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人与树之间时间长了也是有感情的，感情驱使着我常常把那棵梧桐树来回忆，梧桐树上寄托着缕缕情思……

乔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