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记忆是深刻的,总会把人们带回那个年代里,有些记忆还是刻骨铭心的;儿时的记忆是纯真的,总能唤起人们深深的回味和思索,有些记忆还需要用笔记下,流淌在字里行间。至于我儿时的记忆,有时竟会从脑海深处冷不丁地蹦出一些碎片来,让你来个措手不及,而我却觉得这样也挺有意趣,这是一个写作者求之不得的事儿。这不,我笔下的这篇小文《家乡那片柿树林》,就是我儿时不寻常的记忆,它时常叩击我的心弦,想让我把它变成一篇文字。
家乡的那片柿树林,在村北头、大集体时代第一生产队场院的东侧。柿树林南北长、东西窄,大约有二三十棵柿子树葳蕤成林,一如一排排整齐列队的士兵盎然挺立在那里。那片柿树,长得很均匀,大都几十公分粗,枝繁叶茂,虬枝直指蓝天;长势喜人,枝头硕果累累。成了乡村里一道靓丽的风景,常令乡村百姓津津乐道;也给我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历史印记,每每想起,常使我眼睛湿润。
儿时常听家乡老人们说,在柿树林北面的一面坡上,曾发生过一场激战。抗战时期,因我家乡参加八路军、游击队的很多,所以就被日、伪军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经常到我家乡扫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有一次,日、伪军又来扫荡,游击队员们怕在村子里交战造成无辜百姓伤亡,就一边打,一边撤,引诱着日、伪军撤出村子。到了村北头一面北高南低的坡上,便开始阻击,交战激烈。开始因游击队员占领有利地形,打了来犯的日、伪军一个措手不及,可打着、打着,游击队员们就火力不足了,终因武器落后、敌众我寡而伤亡惨重,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
战斗结束后,村子里一片嚎啕大哭,逝者亲人纷纷涌向村北头,认尸入土。有认领儿子的,有认领丈夫的,也有认领父亲的。有的从失去亲人形体上认出来,有从失去亲人穿的袜子上辨认出,有的从失去亲人衣服布兜背面做的特殊记号辨认出,认领、掩埋了亲人的身体。这还算幸运的,而这场战斗因是短兵相接,最后靠拼刺刀,牺牲的烈士大都血肉模糊,已看不清模样,分辨不出,只好合葬在他们共同战斗的地方—“无名墓”,后来,家乡人民为了纪念他们,把这个地方称为“八路崖”。据《平度县志》记载,家乡乔家村历次牺牲的烈士达49名,居全县各行政自然村之首,据说在八路崖这次战斗中牺牲的烈士最多,多达二三十位。
解放后,村子里就在“八路崖”这块烈士合葬的墓地下面栽上了二三十棵柿子树,不知是否按照牺牲的烈士人数栽的,而大致相符。我想,村子里栽下的这一片柿树林,就是为纪念这些牺牲的烈士,让这片柿树林日日夜夜、长年累月守护着牺牲的烈士。虽然他们长眠于地下,但象征他们的一棵棵柿子树,却永远耸立在父老乡亲心中。春天里,柿树林开出了一片片黄白色的花朵,是为了纪念这些烈士们;秋天里,一片片红彤彤的柿子,多么像烈士们的鲜血染红的啊!那是在告慰先烈们,他们的血没有白流,而是染红了那一片柿树林,鲜血换来了胜利的今天,换来了充满希望的今天。让他们看到解放后的家乡像柿树林一样红红火火,事事(柿柿)如意。
儿时的柿树林还处在大集体时代,由村子统一管理。那时就见两个老头,在管理好苹果园的同时,捎带着看守柿树林。说实话,单凭俩老头真看管不过来,看那样子,只要不破坏柿子树,不明目张胆地打柿子就行了。假若到柿树林底下溜达溜达、乘乘凉、剜草、剜菜、划拉树叶、捡个落下的柿子等,统统不管,甚而有的半大孩子还避在树后或生产队饲养屋处,偶尔用石块、瓦块或土坷垃击打柿子,想打几个就走,打一下不行两下,两下不行三下,直到红泡(红柿子)落地,掉到草丛里的大都完好,掉到空地上的大都跌澎了。假若两个老头看见了,也只是站在远处、高处吆喝两声,吓唬吓唬跑了就算了,打柿子的孩子一听大声吆喝,迅速弯腰捡起柿子,拔腿就跑。老头们也许会想,这柿树林的地头子拉得老长、老长,谁能整天跑过来、跑过去的,何况年纪大了,哪能追撵上整天疯跑疯玩的半大孩子。他们也许还会想,“瓜桃李枣,见了就咬。”看着红彤彤的柿子,大人们都眼馋,想乘人不备爬上树摘下几个解解馋,何况孩子,一看到红柿子,肚子里的“馋虫”就上来了,就想让柿子打下“馋虫”去。所以,他们有时看见了孩子在打柿子假装没看见,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那片柿树林,只是在白天偶尔有打柿子的,晚上就更安全了,基本不用人看管。原因有二。一来,那里属于无人居住的坡地里,黑咕隆咚的谁去冒那个险,谁去赚那个讨人嫌?二来,也是最最重要的原因,近挨这片柿树林的东侧,就是一片污秽不堪的地方,乡村里都叫乱葬岗,过去村子里的小孩子死了,大都不能进坟茔,就扔到这个地方,在有些地方叫天葬。扔在这里的孩子尸体,很快就会被狗吃掉,据说越早被吃掉越好。也有狗没发现的或没吃掉的,乍一见还有点惊悚。往往这个时候,有大胆的始作俑者就想制作恶作剧,用火把点着那死孩子的腿脚部,有的死孩子就会“呼”地站起来,制造恶作剧者接着就会大声吆喝:“起尸了”,吓得隔着老远看热闹的孩子们掉头就跑。有人说是亲眼见过死孩子“起尸”的,反正我没见到,也不太相信这样的事情。白天走过这里的时候,常见到有扔的鲜艳的孩子衣裤、鞋袜什么的。所以,这样的地方晚上几乎没有来的,柿树林也就相对安全。
因我家离柿树林不算太远,从我记事起,就常跟着迈着“三寸金莲”的祖母到柿树林里玩耍,柿树林里不光是有柿树,有柿子,还有数不清的秘密,蜂鸣蝶舞,鸟儿飞翔,蚂蚱蹦跳,知了欢唱,柿子熟了的时候,兴许还能捡到一个“红泡”(红柿子),那真是我儿时向往的地方。那时看到一片片又粗又高的柿树,不仅讶然,接着问祖母:“奶奶,别的地方都是一棵、两棵的柿子树,怎么这里这么多?”奶奶回答说:“别的地方都是各家各户栽的,这里是集体栽的。”哦,我明白了,自此以后,我就懂得了集体力量大,我更增添了对那片柿树林的敬畏之感。
随之渐渐长大,我常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到柿树林里玩,捡拾小柿子玩,一个个如纽扣大小的绿带灰黄的小柿子可好玩了,晒软了的还甜滋滋的,我们还把它们一个个用线绳串起来,戴到脖子、手脖上,成了天然的绿色的“项链”和“手链”,柿子树下多了些童趣。我还和小伙伴们用刀子削尖了筷子,在筷子后端刻上一道坎,系上一米多长的线绳,用筷子的尖头扎着一片片柿树落叶,玩似的穿成了一串又一串,煞是好看,一个个提着、拖着到了家里,既收获了好心情,又把柿树叶变成了家里做饭的烧草,颇受大人们喜欢。
我还和伙伴们一起到柿树林下,剜草、剜菜、划拉树叶、捉蚂蚱、粘知了、挖知了猴、爬树、乘凉、举着弹弓追打着飞鸟……柿树林,是一片辽阔的天地,成了我儿时自由自在的乐园。柿子树上,留下了我的足迹和爬树竞赛之乐;柿子树下,留下了我密密麻麻的脚印和儿时梦想。
秋天的柿树林是迷人的。每每到了秋天,那片柿树林美到极致,成了村子里最美的风景。柿子树上挂满了金灿灿、红彤彤的柿子,有的挂满了枝头,压弯了腰;有的像一串串小红灯笼一样,特别诱人。为防止柿子损失,大队、林业队里就抓紧组织摘柿子,柿树林里便呈现出一派欢快热闹的景象。只见林业队里数十名男女队员蜂拥而来,男队员们大都用小推车推着四个柳条筐子,女队员们大都扛着带网兜的钩杆、挎着篮子,汇涌到柿树林,很快人就到齐了,林业队长一声令下,男队员们脱掉了鞋袜,一个个“嗖嗖”地爬到了树上,女队员们一一递上了钩杆,男队员们在树丛间挥舞着钩杆,如在半空中跳着舞蹈,绕着树儿、枝儿转,有时还玩惊险似的两脚踏到很细的树枝上,像划着小船似的,荡悠悠、颤悠悠。待摘满了网兜,不时地招呼着树下的女队员:“接住”,女队员随着一声长长的“哎”声便赶到眼前。树上树下,嘻嘻哈哈男女的欢笑声回荡在柿树林,“三个女人一台戏”,那时在柿树林还不知演着多少台戏。有时还在男女间说着各种笑话,清的、荤的都有,虽没有现在这样的黄段子,但也夹杂着男女队员间的打情骂俏声,谓之“不说不笑不热闹”,女队员们习惯了,大都不恼,你说我一句,我说你一句,嘻嘻哈哈地骂上两句也就过去了。树上树下荡漾着欢快、热闹、取乐的气氛,柿树林里也留下了许多精彩的故事,此时的柿树林是一年中最活跃的时候。
摘了柿子后,女队员们还是扛着钩杆、挎着篮子,男队员们则推着满车、满筐的柿子,“吱呀、吱呀”地走在乡间小路上,小推车发出的“吱呀、吱呀”声,那是走出的柿子丰收曲。一筐筐金灿灿、红彤彤的柿子都放到了村子仓库里,除卖了一部分,其余分到各家各户,在这近500户的大村子里,每家每户还能分到几斤柿子,图的是让家家户户的百姓们尝到柿子的鲜,尝到柿子的甜。
改革开放后,那片柿树林承包给了个人,把柿树林边的小路截挡起来了,把柿树林也遮挡起来了,有了这个遮挡,再碍于个人承包的关系,再就不好意思到柿树林去了,从此,近乎割断了与那片柿树林的关系;再后来,那片柿树林不知什么时间被挖走了,被砍伐了,那可是一片高大粗壮的柿树林啊,那是守护在烈士们身边的柿树林啊,砍伐着它们,就像割着父老乡亲的“心头肉”一样啊!
家乡那片柿树林,是我儿时的乐园,是我现如今的怀念。那片柿树林已远去了,徒留下我深深的惋惜和思念。
乔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