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我就认识了笸箩,那是祖母、母亲围着笸箩搓玉米,我就两手抓着笸箩沿玩,小屁股还一颠一颠的,徒留下了好玩的记忆;渐渐长大,我便见到大人们看孩子时为了图省事、省心,竟把孩子放到笸箩里,我觉得好玩,笸箩便成了那孩子的“摇篮”;后来,看到祖母、母亲捞小麦时,常把湿漉漉的小麦先放到笸箩里擦净水,再放到高处晒干;再后来,我家在西厢屋安了一盘磨,常见邻人推磨时把笸箩放到厢屋外头,在笸箩里支起筛子箩面;前些年,我见人们去世后,都用笸箩盛放着烧纸,还见有人头顶着笸箩去上庙。这么一想,笸箩的用途还真不少呢,不能让它在记忆里走远,赶紧写它。
笸箩,《辞海》里这样解释:“用竹篾或柳条等编成的盛物器。《红楼梦》第五十一回:‘于是开了抽屉,才看见一个小笸箩内放着几块银子。’”我一查《红楼梦》还真是,无非《红楼梦》里写的是“簸箩”二字,可能是同一器物。由此看来笸箩的历史已很久远,也无从查考,只知它是个盛放东西的器物。
笸箩,是过去乡村里家家户户常用的必备用具,尤其是盛小麦、盛面、晾晾晒晒粮食食品的大笸箩,几乎家家都有,居家过日子若没有个大笸箩,就会被人家笑话:“不像个过日子来头。”大笸箩呈方形,约有一米见方,高约三十公分,表面很光滑。
笸箩的歇后语:大笸箩扣王八——盖了帽了;顶着笸箩望天——视而不见;笸箩里睡觉——卑躬(背弓)屈膝;癞蛤蟆跳进粉笸箩——楞充头面人物……
除了所说的大笸箩,还有多种多样的小笸箩,譬如,针线笸箩、烟笸箩等。儿时常见爱抽烟的祖母常坐在西间炕上,把烟笸箩放在眼前,烟笸箩里盛放着旱烟、不大不小的烟袋、火柴(后来还放打火机)、卷烟纸等。有乡邻来,大都招呼着坐到炕旮旯里的长条凳上,祖母就会热情地递上烟笸箩去,“呐,吃袋烟吧。”乡邻们有的就会推让推让,有的也就拿过卷烟纸,捏一捏或两捏旱烟,慢慢地卷上,接着点上,就开始吞云吐雾起来。那时的烟笸箩仿佛成了待客的礼仪的工具,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成了我儿时的玩具和美好的记忆,小小烟笸箩编织出了我儿时的梦。
儿时常见母亲在东间里放着一个针线笸箩。小小针线笸箩里有乾坤,仿佛就是个百宝箱。里面盛放着针头线脑、顶针、锥子、针锥、镊子、布头等,还有各种鞋样子。里面装的针也是多种多样的,有缝衣服的中号针,有做被子的长针,有纳鞋底的大粗大长针,还有绣花用的小绣花针(母亲曾绣过一个阶段的花)。因母亲在村子里当会计,工作忙,很少有时间拿出针线笸箩来。不过,自从我当兵后,估计母亲会常拿出针线笸箩来,因我经常会收到母亲给我寄去的生花生、熟花生、毛衣、背心等包裹,这些是都需要缝制起来的。每每看着母亲从几千里之外给我寄去的包裹,我就会想起孟郊的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常常泪水湿了包裹。小小针线笸箩,成了母亲当年为我盛放缝制包裹的针针线线的盛物器,也成了我的思念和乡愁。
说起笸箩来,我思绪起伏,感慨万千,也勾起了我一段段美好的回忆。儿时的天井里,点上通明瓦亮的乙炔灯当头照,把笸箩往天井中间一放,把玉米棒子放进笸箩里,一家人嘻嘻哈哈地圆圆地围坐在方方正正的笸箩边,这不就一枚大大的古币,也叫“圆中方”和“孔方兄”,意味着外圆内方的处世之道。记得母亲和我用铁铸打成的“铁穿子”穿玉米,在一个玉米上竖着穿上三四道像小路似的,这样搓起玉米来省事又省力,这既是技术活,又是力气活,弄不好就要穿到手上。祖母、父亲、弟弟就搓玉米,一家人围坐一起其乐融融,演绎出了农家小院里的光景。祖母常讲着故事,母亲不时地穿插着讲笑话,欢乐的笑声常常荡漾在农家小院的夜空……
儿时的土炕上又是一道风景,这也是笸箩之功。那时生产队里按人口分到各家各户剥花生,也很跟形势地叫“花生任务”。要求按规定时间和“六九折”“七一折”有时“七三折”比例完成。这时候,各家各户就忙开了。现在仍能清晰地记得,我家是在西间炕上剥花生,父亲把笸箩往炕中间一放,全家人围坐在笸箩边,说说笑笑尽开颜,剥着花生也不累。记得母亲常说些谜语,现在大都记不清了。那些谜语,我大都能猜出,母亲看我的目光也两样了,这样,有的猜不出来,我又觉不好意思了。我就出了个字谜,让家人们猜,我说:“一点一横,二人打锤。张飞一看,顺腚一箭。”这一下,可把除我之外的全家人都难住了。祖母大字不识一个,肯定猜不出,父亲只上了三年半学,母亲只是高小毕业,弟弟正在上小学,对这半深半浅半滑稽的字谜,他们很难解开,处于沉默状态。我一看是解开的时候了,就说是个“卒”字,全家人才如梦初醒似的,“是啊,卒字”“这个字迷还挺有意思”……但就是猜不出。
有时,我和弟弟熬夜剥花生累了,两眼有点睁不动了,两手不由自主地抓着笸箩沿,母亲见状,就吆喝着:“炒花生了!”,我和弟弟就会马上睁圆了眼睛。这时母亲就会把估计能剩余的花生果撮上一些,放到东间锅里,再从天井挖些从东河里挖的大沙子,放到锅里,这样炒出的花生均匀而不糊。母亲拿着小木掀板掌锅,我烧火,配合得恰到好处,一会儿,就听到了小木掀翻动着沙子、花生、铁锅“沙沙、沙沙”响;一会儿,又听到火攻热锅烤着花生“哔哔啵啵”响,打破了农村沉寂的夜空。吃着喷香的花生剥花生,带来了一种好心情,剥花生来了精神,还没等到再瞌睡的时候,母亲就说:“别剥了,明天还要早起上学。”我们便吃着花生唇齿余香,枕着剥花生的梦乡睡去了。
儿时还常见祖母、母亲和乡邻们坐在笸箩边箩面粉的情景。儿时我家有个西厢屋,西厢屋里安着一盘磨。每当磨面的时候,祖母或母亲就把大笸箩放到天井中间偏西的位置,在大笸箩里放上箩搁子(为写这篇文章,我还在群里与文友们讨论这个物件叫什么名字,有说叫箩搁子的,有说叫箩搁的,有说叫箩担的,还有说叫箩担子的,各地叫法不同),在箩搁子上放上面箩,就开始箩面了。祖母或母亲挖着一瓢瓢几乎磨好了的面粉倒进面箩里,右手推拉着面箩在光滑的箩搁子上运行,左手还不停地翻动着面箩里的面粉,白白的面粉哗哗地流进笸箩里,这看似简易的工艺,却很有艺术性,不知耗尽了聪明智慧的先人的多少脑汁。所有这一切,离了笸箩都不行。遇到乡邻来推磨,祖母、母亲常常和乡邻围坐在笸箩边拉家常,笸箩仿佛又成了生活的道具,导演出了生活的喜剧,欢乐的笑声从农家小院里传出,飘荡在农家小院的上空……
儿时还常见祖母、母亲用笸箩捞麦子,晒麦子、晒玉米、晒豆子等,五谷杂粮都可放到笸箩里晒,笸箩仿佛成了农村居家过日子的万能器具。当年仿佛要发出“笸箩真好!有个笸箩真方便!”的感慨。
现如今,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笸箩渐渐被现代化工具所代替,笸箩渐渐走出了人们的视线,渐行渐远,现在乡村里的笸箩很少了。笸箩,是时代的产物,在过去的年代里扮演着重要的不可替代的角色,功不可没。虽说现在笸箩渐行渐远,但它为人们做出的贡献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它与世人长期厮守缔结起来的那种无与伦比的感情,永远驻留在人们心间……
乔显德 注:此文发表于2023.01期《中国散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