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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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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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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床

老父亲经历了一次病魔的侵袭。

2017年11月21日,八十五岁老父亲突然间不会说话了。弟弟给我打来电话说,咱爸突然间病得挺厉害。自接到弟弟电话那一刻起,我的心头就涌起了阵阵愁云,不等弟弟把话说完,我就说:“不用说了,还等什么,我马上回去,赶快接爸上医院。”我放下电话,顾不上吃早饭,也没有心情吃,立即叫上妻子,驾车急匆匆从小城往老家赶。

大约急驶了半个小时,赶到老家一看,老父亲精神状态不佳。我对老父亲说:“爸爸,咱赶快到人民医院。”老父亲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已说不出话,泪,接着就涌出了眼眶。见他这样,我心更难受,却不敢流泪,怕他看到会更悲戚,便佯装坚强起来,安慰他说:“爸爸,没事,到人民医院很快就治好了。”说着,就想搀扶着父亲上车,见他腿脚已不能动,便立马和弟弟一起,一个背着、一个扶着,好不容易才把老父亲扶上了车。这时候见村办公室门前晒太阳的几个老头齐往这边看,定会猜测或议论我父亲病得不轻。途中,我急急地给在市人民医院急诊室当主任的同学打了电话,直奔医院急诊室,这是当地最好的一家医院。

到了医院急诊室,我这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毕竟这是医院,病人和家属到了这里都像吃了“定心丸”。按照同学医生的指点,挂了神经内科专家门诊。坐诊的专家刘医生看起来是一位老到的专家,治疗经验非常丰富,他十分仔细地望闻问切,此时的老父亲已不能配合,不能正常交流,即便嘴里嘣出了只言片语,也像是没经大脑考虑似的,答非所问,更没法进行深入的沟通。根据初步观察,五十多岁的刘医生非常肯定地说:“堵了,脑子肯定堵了,先做个CT,再拿着片子过来找我吧。”

我和妻子、弟弟赶紧扶着老父亲到CT室外排号等待,这个季节里患病的特别多,尤其是老年人,需做CT的病人自然就多,取片子等了近两个小时。一取出片子,我就迅速拿给刘医生看。刘医生接过CT片一看,表情立马严肃起来,他指着片子上一个一个点对我说:“你看,这里、这里堵了,需要赶快住院治疗。”我的心情更沉重、焦急起来。其实,根据老父亲的病情,我已预料到了要住院,便立马和妻子、弟弟给老父亲办理了住院手续,住进了住院楼八楼神经内科二号病房7床,我和弟弟便开始陪床。

负责给父亲临床治疗的是另一位医生,年轻貌美的女医生,姓毛,大概是刘医生的助手。她仔细地看了看老父亲做的CT片,便询问父亲的病情,父亲已回答不出。接下来,毛医生就让父亲做做肢体动作,譬如,伸伸左、右腿,用右(左)手摸摸左(右)耳朵,抬抬左、右腿等等,等等,父亲几乎没有一项做对的。

接着,毛医生转过身来问我父亲的发病时间及初期治疗情况,我和弟弟如实相告。毛医生说,你父亲的病属于脑梗塞、脑萎缩和局部血管堵塞,需要输液配合治疗。住院治疗期间,要低盐、低脂肪饮食。毛医生交代完了刚走,值班护士就来到了病床前,用她熟练的行业术语,十分流利地交代了一大堆需要注意的事项。譬如,都由谁在这里陪床,联系方式,要时刻陪护好,病人下床要有人搀扶着,不能穿拖鞋,不能随意下床走动等等,等等,我都默默地记在心里了。

老父亲所住的病房里共设有三个床位。住在最西边病床上的病人Z,已过耳顺之年,他看样子病得很轻,只是最近接连有过两次头晕,他心里感到有点害怕,怕有危险,就来到医院检查检查,输输液,这样放心,很像是来做康复治疗。他白天在医院治疗,到了晚上就和妻子结伴回家了,这样就给陪床的人提供了些方便。他出院后第二天,又住进来一位女病人J,同样是脑血管病人,语言表达很清晰,也很能说,就是走起路来右脚有点拖地。她的儿子、女儿都在埋怨她,已经病得这样了,还说没事、没事,一直不想住院,好不容易才劝说着来了。

中间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位年届古稀的病人Q。他刚来医院那天,右脚有点拖地,且语言表达不太清晰。不过,Q身体粗壮,性格开朗,即便住院也爱开玩笑,甚至拿着生死开玩笑。他治疗了几天仍不见好转,说话更含混不清了,嘴里常常嘟哝着:“我来这里越治越严重了,我自己感觉出来了,还不如才来的时候。”我仔细地辩听着他说的话,并劝说着他,这里是最好的医院,应该相信医生,过几天就会好起来。他听着还是半信半疑。

住在这里的病人病情都大同小异,治疗的方法也大致是一样的,都是输液加吃药,且输的药液都是依达拉奉之类的。通常每天输三袋药液,上午两药袋,下午一药袋;吃药是阿司匹林、阿托伐他汀钙片之类的,每天三次,分饭前、饭后吃。每天的输液、吃药很有规律,只是病人Z因患有糖尿病,还要加液、加药。

白天陪床大都是在交谈中进行,其实也就是陪床的人与病人间的互动,这也是人与人交流的特殊空间,人是需要相互交流的,谁也不敢保证不得病,而得了病通过交流的方式就会好得快。几天下来,相互交流着,彼此间也就熟络了。曾经有人说,这种交流对脑血管病人是大有好处的,能改善和消除语言障碍。本来平时话就少的老父亲,在刚开始那几天里几乎说不出话来,即使说出来,也不能完全表达原本内心的愿望。

有时老父亲会指着输液管,十分焦急、急躁地说:“不滴了、不滴了。”我抬头望着慢慢滴着的输液管,耐心地对老父亲说:“那不还滴着,没事爸爸,我一直在这里看着。” 这时,邻床陪床的人就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点糊涂?说不清楚。后来,老父亲还是重复地说着这样的话,我就分析,觉得不对,父亲说这话肯定是另有原因的,因为听不懂父亲说的话,我心里干着急,反复考虑,也考虑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想,是不是因输这种疏通血管的药液很痛,老父亲嫌痛,不让输了或让输得慢点,而自己又表达不清楚这个意思,所以就说:“不滴了、不滴了。”想到这里,我便接着问父亲:“爸爸,是不是感到输水痛?”父亲对这样最简单的对话还是能回答上来的,他清晰地回答:“痛。”我心里也就明白了八九分,便接着又问他,是不是护士调的输液管滴得快了?再调的滴慢点?他立即说出了:“滴慢点、滴慢点。”这回我如释重负,终于听懂了父亲所说的话。不过,有些药液要求必须输得快,否则达不到效果,这时候,就不能光听老父亲的了。

老父亲终于能进行简单的交流了,且从此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女病人J见状,也很高兴,同一病房的病人都在互相鼓励着,为病友好转而高兴。她知我老家是武术之乡,便逗趣似地笑着对我父亲说:“你打个飞脚我看看?现在还能打起来?”老父亲只是笑了笑,病人笑就见奇效。我知女病人J的一番好意,便笑着替老父亲回应着:“能打起来,打得很好!”引来满堂大笑。其实,即使平时习武之人,过了八十高龄也很少能打起飞脚的,何况不谙武术、当了一辈子会计、文书的父亲。为不打女病人J的兴趣,我便在病房里简单讲了老家习武的两个故事。

一次,老家一个荆姓的壮汉,用小推车推着秆草到城里集上去卖,被围上来的五六个市霸打了还不算,并抢走了秆草。在那个物质相当匮乏的年代,被抢走这一小车秆草对家庭生活损失很大,荆老汉感到真窝囊,越想心里越不对劲,就垂头丧气地往家走。走进了村子,有人见他那狼狈样子,便问他怎么了?他就唉声叹气地说:“唉,快别说了,刚才在城里卖秆草,让五六个人打了。”“你不是会武术吗?怎么还能让别人打了?”经人一提醒,荆姓壮汉这才明白过来:“可不是?学的拳忘使了。”接着就有精神了,急匆匆地往城里赶。到城里一看,那帮人还在,上去就来了个“三下五除二”,那帮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地就被打倒在地,爬起来跪地求饶,说了些“有眼不识泰山”“再也不敢了”“您说什么,都听您的”,头磕地磕的“叭叭”响,道歉的话说了一箩筐,把卖的秆草钱分文不少地还给了他。往家走的时候,荆姓壮汉不再是垂头丧气了,而是扬眉吐气了。这件事已过去了几十年,一直被老家人当笑话说。戏谑着“荆XX学的拳忘使了。”

过去,老家的山林、坡里的庄稼都属于大集体的,村子里都安排人看山、望坡,也大都找些会点武术的,这样能看管好山林和坡地,村里人对看山、望坡的人都打怵。一次,邻村荆家村有个人到老家的山上砍柴、割草,被正在山下巡逻的乔老汉看到了,就开始撵他,这个砍柴的以为,一个老头还能撵上我?拔腿就跑。但凡练武之人腿脚都很轻,很快就撵上了砍柴的人。接着就问他:“你是哪里的?怎么跑俺山上砍柴?”这时,砍柴人已被吓得哆哆嗦嗦地说:“我是荆家的,俺家确实没什么烧了才来的。”“你叫什么名?”砍柴的一听问他名字,心想,邻村沾亲带故的多,估计会把他放了,就忙不迭地回答:“我叫荆得好。”乔老汉一听更来气了,便说:“你还叫荆得好?今天我就叫你不得好。”说着,一个“套夹棒”就把这个砍柴人套夹的直告饶。最后,乔老汉把砍柴人送到了大队办公室。这件事不知结果怎样,过程耐人寻味。人们记住了乔老汉的“套夹棒”和荆家村的“荆得好”。

陪床的日子里,每天看着输液,生怕鼓了针管,给父亲增加不必要的痛苦,给护士增添不必要的麻烦;还要经常提醒着父亲按时吃药,有时医生加了药量,还要及时咨询,怕吃多了药伤害;还要经常为父亲按摩、刮胡子、买饭、搀扶着父亲上厕所,陪着父亲说说话。

随着精心的治疗、陪护、交流,父亲的病一天天好起来了。这时候,我的心情也渐渐好起来了,心里放松了许多,自己付出的越多,越感到心里舒畅,也是对自己的心理安慰。

夜晚陪床,应该说是不容易的。医院里条件所限,只能趴到病人旁边睡,或找东西一铺,直接睡到地板上,忍受着这味哪味的各种气味,还要经历着晚间这查房、那查房的,等到这一切都过去,还要经受一阵阵鼾声的考验。在一个不大的病房里,病人加陪床人就得七八个,打鼾者居多。在我陪床的日子里发现,邻床的病人、陪床人打鼾都很厉害,尤其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鼾声显得尤为强烈,此起彼伏,一个接一个。听着他们的鼾声,我就知道他们睡得很香甜,我就感到心里很舒畅。老父亲打鼾很轻,加之患有前列腺炎,尿急、尿频,每夜要起解四五次,鼾声就更轻了。我在夜间陪床,伴着他们的一阵阵鼾声,就像听小夜曲;陪着父亲的一次次小解,就是尽人子的责任;听着医护人员的每小时查房,我感受到的是对病人莫大的关爱。

在陪床的交流中,女病人J唉声叹气地说:“唉!得了这种病,让儿女们白天晚上照顾、伺候着,心里真不得劲,他们还都忙。”我说:“这都是子女应该做的,应该尽尽孝心,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不是有句话叫‘你养小,我养老。’吗?这个时候就应该儿女们照顾。”女病人J说:“说是那么说,可打心里不愿给儿女添麻烦。”我说:“得病没办法,儿女们就应该尽心尽力。”女病人J的一番话使我很受感动,老人即使躺在病床上了,还在为儿女们着想。我想,病人Q和我父亲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可怜天下父母心!

父亲经历了大概十五六天住院治疗,和病人Q 同一天出院了,分别时还真有了感情,互祝:早日康复。美女医生叮嘱,让父亲回家吃着药康复,我满口答应。陪床半月里,让我感受到了这是一次重要的人生经历,也让我感受到了不一般的人间真情。

乔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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