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门

我所说的我家的老门，就是过去老家的街门和家门。这两合门里应外合，是起着二级防护作用的。我家的老门真是老了，门口凹了，油漆掉了，旧迹斑斑，一如老人牙齿掉了，脸上还长了老人斑。但我家的老门，却经历了我儿时跨门口骑门口、踏门口拽门哗啦开门、在门上乱画写字、躺门上睡觉的过程。我家的老门，成了我儿时的“大玩具”，成了我现时的“老乡愁”，也是祖母和母亲过去倚门而立的精神寄托。我与我家老门的感情深入骨血，直抵心灵。

我家的老门，由门框、大门、门闩、门锁、门哗啦、门口、门礅组成。两合门的四个门礅上都雕刻着漂亮的图案花纹， 现都已模糊不清了。记得两扇正屋门是黑色的、厚厚的，给人以壮实之感，街门与之相比，那就有点轻飘了。

从记事起，我就绕着门口爬上爬下，两手扶着门口像骑马式，嘴里吆喝着“骑大马”，往前走，往后推，有时还要蹲腚蹾。天长日久，家门口上就磨得凹下去了，磨出了抛物线式的痕迹，把门口磨的倒像“大元宝”似的了，街门口磨得轻一些，也掉了一层皮。随之渐渐长大，我听小伙伴们常喊着：“谁家门口高，俺家门口高。高几丈，高三丈。三丈几，三丈三。绕着门口转一转……”儿时一边吆喝着，一边绕着门口转，再看看我家门口还挺高的，在过去那个年代算比较高的了。

儿时祖母和母亲常教我唱儿歌，与门沾边的就有两首。祖母教的是：“小老鼠，唧嘎唧，门掩后里唱大戏。搬它姑，搬它姨，搬它姥娘来听戏。”听了祖母嘻笑着教我的儿歌，我也感到了滑稽可笑，还经常瞅瞅门掩后里，小老鼠要在这么个地方唱大戏。现在想来，编儿歌者有头脑，小老鼠还真有可能跑到门掩后里“唧嘎唧”，真像唱戏一样有个台子，多么有趣。母亲教我的这首儿歌是这样：“山老鸹，脖儿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背到山沟里，把爹背到河沿上。关着门，堵着窗，呼噜呼噜喝面汤。”儿时母亲讲完了还笑着问我：“你以后娶了媳妇不能也像山老鸹一样把俺忘了，关着门，堵着窗，不让俺进去？”我听了却是认真的，连说：“不会、不会，我会把你们背到家里来。”我儿时就很反感这种不孝顺的行为，并认为关门挡父母的行为没有人性。

及至长到踏着门口能够到门哗啦时，我就一手拽着门哗啦，一手扯着门闩，用力一拉就把门拉开了，有一次因用力过猛，随门扑到了地上，拍打掉膝盖上的土，下次还照样抢着开门，把开门当成了一种好奇，也想证明自己一天天在长大。

上学后，村子里组织全村生产队会计分片给每家每户街门上写标语对联。父亲那时在第二生产队当会计，组织第一至第四生产队的会计，在一个小名叫“起”的家里写，他家庭状况可不“起”，成了全村差不多最穷的户，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他母亲眼睛看不见了，他曾要过饭，娘俩吃，后来大概吃救济。父亲在他家写标语对联时，我曾约几个小伙伴去看过，他家脏乱的都进不去，我和小伙伴们只站在门口看了看。我至今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组织在他家写标语对联。估计是想给他几个工分补贴，父亲是嫌富爱贫的，他想帮贴帮贴这家吃不上饭的。

我现在清晰地记得，我家的门联是父亲亲手用红漆写的漂亮的鲜红的正楷字，内容是：“大地处处红旗飘，万里东风传喜报。”后来，父亲又用黄漆一一在红漆字上描上了边，显得更漂亮了。门上有了大红的对联，顿然增了气势和美丽。我家门前四通八达，南来北往者很多，有的顺门前走瞅上两眼，有的驻足观看一会，有的还读出声来。听几遍后，我就记住了，小伙伴们来了就一起读，感到很有意趣。西邻居小伙伴还拉我到他家门前去看，他家门上的对联也是他父亲写的，用草书写的，我当时只能认出一两个字。小伙伴一个字、一个字地教着我才学会了，调转屁股又忘了，太难记了，一直好长时间才记住了，真正记住了就忘不了了，现在还记得很清，“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我还常常拿着粉笔，趴到门上，抬头望着大红字，一笔一划地仿照着写，写了擦，擦了写，常常把门的下半截写的白茫茫一片，大小不一、歪歪扭扭的字迹还依稀可见，真像个大花脸似的，父母知我正学写字玩，也没当回事。

少年时，每到炎热的夏天中午，在家热得受不了了，我常常把一扇街门拿下来，一头靠在门口上，一头支到门楼里的地上，高度正好，不用枕头，根据太阳调转着阴凉角度，躺到上面舒服多了，附近有两棵槐树，一缕清风吹来，感到特别凉爽，惬意极了，有时在门上睡得正香，又被母亲叫起来上学，睡眼惺忪中还沉浸在美好的梦境里。我曾在那扇老门上几度夏日，亲密接触，老门给我带来了夏日清凉和深深的感情。

参军后或在单位出差前后，我常会见到祖母、母亲倚门而立，那时我就懂得了，倚门而立那就是家，倚门而立目送我出发，倚门而立在等我回家。有一年大年三十，我陪同领导看望慰问节日期间职守的一线员工，时间太长，我心里一直很着急，我知道母亲的心里更急。等我半夜回到家，等的时间长了，饭菜都凉了。弟弟说：“咱妈一直倚门而立，在门口等，被叫回家后还不放心，又出去等，一直出去五六趟。”我听了泪止不住往下滴。只有出门在外的人才真正懂得倚门而立的含义和感受，也才能感受到倚门而立的人望眼欲穿的心情。几经出发归来，我深深懂得了“家”与“门”的真正内涵，有时候我会含糊地说出：“家就是门，门就是家。”细细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一点，我家的老门比我懂得。

后来，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我家的正屋门拆除了，换成了玻璃门；街门拆除了，换成了厚厚的、很结实的大门。看起来虽说比原来的门时尚、漂亮多了，但却不如原来的门印象深，不如原来的门承载的感情往事多。我家的老门是我家的功臣，与我家人感情老了。

我家的老门，是我家的幸福之门，感情之门。是呵护着我家从那个匮乏年代通往富裕之门。我家的老门铭刻在我心中。

乔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