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想起了耕地的犁。从小在农村长大的人或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大都认识犁。因为,犁曾经与他们的日常生活、劳动息息相关,与他们的一日三餐也关系密切,与他们常听到的那悠扬绵长的牛歌也相关。犁,在庄稼把式的手把上,在牲畜的套绳上,在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的心坎上。我早就想写一写犁了。
犁,《辞海》上说:“(1)耕翻土壤的农机具。中国春秋时代就有牛为动力的畜力犁。由犁辕和装在其前下方的铧式犁体等构成……(2)耕。《古诗十九首》:‘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辞海》简明扼要地介绍了犁,并使人们知道了它的出处。牛拉犁耕田,从春秋时代一直延续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已延续了二千多年。
从记事起,我就认识了犁。那时候,我家门前有两条较为宽阔的东西南北大道,我家恰住在这十字路口旁边,我常跟着祖母坐到门前倒放着的堆臼上看光景。也就常见村子里南来北往、东来西去的大人们扛着犁、赶着牛从这里走过。有时看到,东方初升的太阳,照在一张张黑红的脸上,人与牛几乎迈着同样的步速,走向广阔的田野;有时看到,落日和晚霞的余晖洒在暮归农人的脸上,落日、晚霞、扛着犁的农人、老牛,好一幅《乡村暮归图》;有时农人扛着犁,吆喝着贪吃路边草、偷吃菜园菜的牛,牛不时地唱出了“哞哞”的牛歌,我常常被吓得屁颠屁颠地往家跑。那时候还不知大人们肩膀上扛着的大家伙是什么,后来,祖母告诉我,那叫:“驴具”,我便一直叫到了上学甚至更长一段时间,后来,才慢慢改称为:犁。
后来,随之渐渐长大,我便知道了犁能耕田,离开了犁,庄稼人真能吃不上饭。再后来,每当三夏、三秋大忙季节,学校都要放假,要我们参加生产队劳动。生产队长常安排我和小伙伴们跟着老庄稼把式们牵牛耕地,这是我第一次亲身经历了牵牛拉犁耕地,也揭开了我对犁认识的新的一页。
让时光追溯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前的大集体时代。生产队急促上工的钟声敲响了,男女老少都从家中到了屋山头、树下等宽敞地方,等待着生产队长派活。我所在的第二生产队队长大都派那四五位老庄稼把式到“割长沟”等地耕耩地,让我和三四个小伙伴跟着牵牛、拾掇烂庄稼根、杂草之类的,队长派好活后,就各找各的人,忙各的了,我就跟着其中的庄稼把式直奔生产队的饲养屋,找鞭子,找套绳,找牛笼嘴,先给牛戴上笼嘴,让它别贪吃,小伙伴们也都会这样,待庄稼把式们扛起了犁,我和小伙伴们就牵起了牛,一老一小搭配着奔向田间,不一会就走到了田间地头上。
庄稼把式们把重重的犁往地头上一放,各自先瞅量一会儿田地,到地里大略步量一下,选择好了地中心位置,端详着自己该从哪里下犁,就一头先扎下犁,套上牛,尔后蹲在地头慢慢腾挪着用火镰打着了火,“吧嗒、吧嗒”地吃袋烟,接着就开始耕田了。犁一旦翻起了地,陡然就起了变化,只见刚刚还是平整坚硬的土地,只一会儿工夫,就似翻起了一层挨一层黑魆魆的波浪,阳光普照,泛起一轮轮晶莹的亮光,就像无数的小星星在眨眼。翻耕后的土地,变成了柔软的松土,间歇时,顺手抓起一把松土,似乎还残留着地温,再放到鼻翼一闻,散发出深层土地里浓浓的芳香,这就是泥土的芳香,这才是真正深层的泥土,这就是犁与泥土演奏的杰作。我牵着牛,牛拉着犁,也使我懂得了让牛左“哩哩”,右“啦啦”,牛一听吆喝就知道向左,向右,也似乎有点神奇。
牛拉犁耕田,总会给人带来某种灵感和想象的空间,一个个牛拉犁耕田的画面,构成了乡村耕田的一幅幅美丽的画卷:展现在面前的是在我国北方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女人或孩子们牵着牛,庄稼把式一手扶犁,一手扬鞭,犁把左右摇晃,脚步亦步亦趋,时而发出吆喝牛的“哩哩”“啦啦”声;时而响起挥动鞭子的清脆“啪、啪”声;时而响起悠扬绵长的“哞哞”牛歌声;时而响起我和小伙伴们嘻嘻哈哈的嘻笑声……响彻在辽阔的田野上空,不绝入耳,成为农村一道道亮丽的风景,演奏出钟情于这片土地的百姓希望的歌。
亲历亲为牵牛拉犁耕田,我才真正体会到了民间流传的俗语:“冬天耕深,夏天耕平”“地深翻,长得欢”“深翻精耕”“精耕细作”、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这都是乡村百姓在长期用犁耕田中揣摩出来的经验,凝聚着乡村百姓集体耕田智慧的结晶,又回过头来应用于拉犁耕田的实践中。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父亲经常满含眼泪跟我和弟弟妹妹说起他儿时扶犁耕地的事儿:“过去,一大家子都在一起耕种,因你爷爷参加革命,咱家没有能耕地的,我上着上着学就不让上了,让回家耕地。我那时候小,耕地还够不大着驴具(犁)把子,不耕地或耕不完规定的地就不让回家吃饭。被逼没法,我就使劲够着那驴具把子,好好地用心按住扶正了它,让它一直走正道,想想那时真是吃尽了苦,真不容易。”父亲对犁没有什么好印象,他的话也总会让我泪目。
结婚成家时,妻还在农村,我家分的地在相邻的宝店村后。因我和妻都不会耕地,种花生时,没耕地只铧沟就种上了花生。这样花生扎不下根去,吸收不了养分、水分,结果可想而知,大花生品种长得像人家的小花生一样大,闹出了笑话,我也尝到了不会犁地的苦头,从此对犁敬畏有加。也深知,在庄稼地里离了犁还真不行。从此我发誓,不会犁地,就要离开犁,让妻离开庄稼地,没几年就离开了犁和庄稼地。
快十七年了吧,那时我到新疆石河子市接受红色教育,偌大的展厅里展示了农场工人自制的劳动工具和他们人工弓腰拉着犁的雕塑,详细地记录着他们的艰苦创业史。参观后,我眼睛潮湿,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教育。至今眼前还常浮现出他们人工拉犁的雕塑,清晰如昨,感人至深。
说起牛拉犁耕田,著名散文作家冯积岐在他的散文作品《汉犁》中写道:“在我们那里的农村,庄稼人将使用的犁叫汉犁。这叫法大概是为了表明它诞生的朝代吧。后来,我在省历史博物馆看到了一幅犁的图样,他和我使用过的的汉犁的大小、形状几乎一模一样,而在秦代就有这种犁了。我触摸到了一种农具的历史,触摸到了我们的文明史,一张犁使用了二千多年而不变,它使我惊叹,心中涌动着一种悲凉的感触……”这是作家耕田的亲身经历,写出了别样的感受和苦楚,耐人寻味,滋味悠长。
现如今,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犁已被拖拉机等现代化机械设备所代替,已渐渐远去了,离开了人们的视线。而犁所给人们所带来的深深的感情,人们不会忘记,由犁所引发出的许许多多感人至深的故事,总会使人们产生美好的回忆。代代相传,永远铭记。